2011年9月30日星期五

蘋果日報 - 20110927 - 情迷午夜巴黎

 

情迷午夜巴黎

2011年09月27日

活地阿倫的「情迷午夜巴黎」,在歐美甚獲好評。講自己忽然穿梭回到作者緬懷的二十年代的巴黎,在幽晦的另一個時空遇上了畢加索、德加、達利、海明威,還與畢加索的情人很爽地私通了一會。
一齣戲講的,是中文的一句老話,叫做「余生也晚」。活地阿倫喜歡舊時的巴黎多於現狀,他想見到的巴黎人,都已經死了,雖然,回到二十年代,那時的作家和畫家,也不滿他們的當代,他們又想回到更早的十九世紀末。
「情迷午夜巴黎」完全可以有中國版,雖然華人社會沒有活地阿倫這等人物。
不必回到太遠,第一站只倒流三十年,回到一九八一年即可。
一九八一年的中國人社會尚有許多殘餘的人物:像越劇天后尹桂芳、畫家張大千、文學家錢鍾書、歌唱家斯義桂、生活藝術家王世襄、導演胡金銓和李翰祥、小說家沈從文、張愛玲等俱尚健在。他們上沾清末,中經民國,歷見了北洋政府和中國戰爭,以及後來許多生不如死的浩劫,有中國士大夫傳統的修養和眼界。時空流轉,如果有一場碧螺春的沙龍,一盆瓜子、一碗湯糰,這幾位人物私敍,讓他們天南地北的閒談,興致來頭,這個唱一首「盤妻索妻」,那個歌一曲「紅豆詞」,其他人等湊興模仿幾句天橋雜耍的叫賣,三兩茶館說書的段子,如果能有活地阿倫電影中的奇遇,午夜時份,有一輛舊汽車在煤氣街燈下幽晦地駛來,把人接到這樣一個所在,只許做觀眾,在壁上聆聽,不准參與,但要買入場券,票價多貴也值得。
活地阿倫的新作,說中了許多知識份子的心事。梁實秋翻譯莎劇全集,終身卻沒去過英國,人家問他何故,答:「我想見的英國人都死了,還活着的,一個也不想見。」梁實秋的口氣太大──英國五六十年代,尚有許多比梁先生有識見的學者,譬如羅素,即使今日,尚有許多雄厚的人文本錢剩下,這句話套在他自己所屬的國家,今日倒是完全貼切。情迷午夜巴黎,如此星辰,如此昨夜,如此風流。

蘋果日報 - 20110927 - 情迷午夜巴黎

我的花兒

2011年09月28日

如果可以像活地阿倫的「情迷午夜巴黎」,心想事成,回到二十年代的巴黎,遇到海明威和畢加索,在香港,最想回去的是哪一個時期?
一九五六年的香港應該不錯。這個年份,港督葛量洪,可以目睹一場暴動,國民政府的忠貞人士,因為要青天白日國旗的尊嚴之爭,積壓多年的怒火爆發,後由英國人平息。
這一年,清末民國許多有學問的人流落在香港,其中有一個湖南人,名叫左舜生,他是青年黨領袖(許多人不知道,民國時很民主,除了國民黨和共 X黨,還有一個青年黨),在上海讀書,清末的人事知之甚詳,由於性好自由,取態中立,由左先生來講這風雲幾十年所見所聞,想想是何等令人嚮往之事。
左舜生住在鑽石山,曾與朋友開了一家小雜貨店,後來加入錢穆創辦的新亞書院。這是一位博學而理性的人物。
還有一位,知道的人比較少,名叫余世鵬,廣東人,在燕京讀英國文學,後遊學牛津。余先生著有兩書,「尋夢谷」和「追夢谷」,想像他自己和一個女友遊歷中國名勝,西山碧雲寺賞楓,江南棲霞嶺觀霧,泛舟太湖。浪跡南嶺,然後因戰亂分別,他去了英國和歐洲,從牛津和翡冷翠寄給情人書信,講述歐洲的文藝復興史。
一九五六年,左余兩位都在香港,是值得攀交的長輩。香港大學英文系教授,第一次世界大戰詩人布蘭登,這一年,應邀帶一個「文化交流」團訪問北京見周 X來。如果我見到他,會給他一些 Briefing,勸誡這位浪漫家要小心。
這一年,中國民間藝術團來香港登台,馬連良唱「借東風」,聲樂家周小燕獨唱一首維吾爾民歌「我的花兒」,伊穿一襲淺藍的旗袍:「你的名字多親切,啊,美麗的姑娘,我見到你就傾心。美麗的花兒我的姑娘,我要歡笑歡笑,哎呀呀──」
那一句「哎呀呀」,很是性感,周女士四十年代去巴黎學聲樂,民國女子,優雅之尤。只是這藝術團回大陸之後,有很慘烈的浩劫等着他們。如果我回到一九五六年,我會到後台,叫周小姐留下,不要走。美麗的姑娘我的花兒,勿要北上啊,哎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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