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21日星期日

蘋果日報- 歲次重陽 - 陶傑

歲次重陽 - 陶傑
重九登高,電台有一位專家講典故。他說古代有一個人叫「恆」景,因遇仙人,叫他九月初九這天登高避災。一旁的主持人唯唯諾諾,也沒糾正。


中國的重九登高,跟西洋的登山不同。登高後來變成士大夫情感的旅行。「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登高的旅行,不是於自然探索之好奇,也不是強身健體。西方人探山,不是國家地理雜誌之求知,就是Lonely Planet之覓趣,不會明白為何中國的登高有悲情。中國的重陽登高,是兩千年的一種Mood,非筆墨能形容。


當初桓景登高避災,下山歸家後,發現雞羊死了一地。小時候我問先生:桓景所避何災?是瘟疫來襲還是賊人劫掠?還是地震呢?史書上從沒有說明。若是西洋典故,此處必交代明白,但中國文化留白處很多,總之是災禍,不必探究細節。一切感受到就夠了。


佩茱萸草登高以辟邪,遍插時想起濶別的弟兄。如此思念,也是寧靜致遠的含蓄。東方人的感性,詩、水墨、絲竹音樂,從來不是激情,無論睹物思人,還是感時憂國。星垂平野,花近高樓,絕對沒有見到什麼旗幟圖騰必須分泌幾多激情的淚水,這是近代中國人聽了法國人的馬賽曲、看了俄國人的「波特金戰艦」仿效而造出來的情感,出於一九一九年五四之後一個偏激的世代。由於是人為的偏激呻吟,所以不是中國的。因為不是中國的,所以虛假而有害。


中國的情感是不可言詮的,千百年的默契傳下來,用簡潔的文字,淡素的筆墨,三勾兩點,就說出在儒佛道三界朦朧薈萃的心理,這便是意境。「月作主人梅作客,花為四壁船為家」,身世雖然飄零,但風高骨潔,不以自詡,只以梅花寄意。


秋天宜嘗菊,宜品蟹,宜登高,亦宜覽杜甫詩。登高的人是孤寂的,或風急天高,成就詩的題材,或杖孤笠老,點綴山水畫的一角。春遊眾喜,而秋涼登高必獨悲。榮辱和興亡,在花落花開之間,千古以還,即如此見證着。春秋青史,就如此般翻落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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