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笑蜀 2013年01月16日
中国广州
震惊中外的南方周末新年特刊事件以双方让步而告终结。上周四,《南方周末》照常出街,即意味着南方周末员工取消了传说中的罢工。而当局也默许了《南方周末》员工的部分条件,主要是取消广东省委宣传部对《南方周末》内容的前置审查,同时默许《南方周末》实行所谓主编领导下的编委会负责制。
南方周末新年特刊事件引起了全世界对中国新闻自由的关注,该事件也几乎升级为一场延烧到社会各界的广泛抗议。新闻专业主义是最近十多年来中国媒体发展的主要方向,虽然大多数新闻媒体还是直接或间接受制于国家,但新闻媒体在不根本挑战党管媒体的传统体制的前提下,还是会更多地遵从新闻职业伦理,以新闻职业伦理作为评估新闻品质的最高律。
但是,最近几年,随着整个国家维稳体制的不断强化,对新闻的管制力度也越来越大。我作为南方周末高级评论员,曾供职南方周末六年,亲身体验了这样的蜕变过程,即亲身体验了新闻专业主义由盛而衰。我当然也会批评政府而且常常很激烈,但我会站在一个比较中立和平衡的立场上,而不是完全对抗的态度。即我是尽量基于一个独立的立场。我是这样,我在南方周末的大多数同仁也是这样。
但是,没有任何征兆和理由,2011年3月底我被迫从南方周末离职。当时的局势相当紧张,官方担心中东和北非的民主革命可能会蔓延至中国,因此官方强烈打压那些他们认为可能会鼓励上街的民间意见领袖。在打压像我这样的评论员之前,已经有过一系列的对于调查报道的打压。大多数调查报道致力于揭发腐败问题,从而威胁到了在中国精英政治中很有影响力的特殊利益集团。
调查报道和评论,是中国新闻专业主义的两大高地,而两大高地相继被党所控制,意味着新闻专业主义在中国的全面失败。 我的离职实际上是《南方周末》屈服于政府压力和言论空间急剧收缩的一个明显标志。我的同仁们再无法像我在位时那样,现在每写一句话都如履薄冰。
这一状况,在今年5月庹震接任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部长之后达于巅峰。在广东省这个人口最多的中国省份,他把权力用到了极端,不留半点弹性。以至于干预到媒体运作的几乎全部微观细节:所有重大选题要经过他批准,所有重要版面尤其评论版要给他送审。他改动的每个标点,媒体都必须无条件照原样付印。
他实际上就是媒体暴君,像前重庆市公安局长王立军黑打一样黑打广东媒体,让广东媒体陷入了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以来最黑暗的日子。作为新闻专业主义高地的南方周末则是因其相对的独立性首当其冲。
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于11月召开之前的时期是十年来社会气氛最压抑的时期。《南方周末》事件的起因是一篇呼吁尊重宪法权利的社论遭到审查者的审改,该事件是长期积怨的一次总爆发。
虽然事件已经逐渐平息,但前景未可乐观,因为深层次的问题没有解决。新闻专业主义在体制内到底有没有生存和发展空间?在这点上质疑当局的不只是我的南方周末同仁,社会各界的群起响应说明整个社会都在质疑,整个社会都被激怒。道理很简单,对新闻专业主义的极度压迫不只是一个新闻问题,而从根本上意味着权力对社会的进攻,突破了社会能够容忍的底线。
中国新闻独立的命运取决于官方是维持他们做出的默许让步,还是收回这些让步。公众监督对实现进步至关重要。
政治体制有足够的弹性来容纳记者追求的新闻专业主义和社会要求的新闻自由吗?新一届领导人会在何种程度上兑现其在政治改革和实施宪法方面作出的承诺?《南方周末》事件并没有提供明确的答案。
任何进步的迹象都是值得鼓励的,但中国人民需要埋头耕耘,继续为创造他们心目的美好社会而努力,而不是为那些可能最终被证明无法实现的承诺流下感恩的泪水。
笑蜀真名陈敏,2011年前曾任《南方周末》的高级评论员,现为北京《炎黄春秋》杂志编委,北京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本文英文由Stacy Mosher根据中文译出。
翻译:陶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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