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人物
「突訪」茅于軾紀實
──中國的自由主義學者面臨巨大挑戰
（大陸）綦彥臣
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我到北京去拜訪茅于軾老先生。我們已經有兩年多沒見面，因此，在這次見面之後的電郵回覆中，茅老說：「昨天你來我家，感到突然，也非常高興。」
我雖然致力於實證政治學研究，但對經濟學的關注並未因不寫這方面的學術文章而減弱。比方說，今年八月在台灣出版的《我從來就不喜歡魯迅──從政治異見到文化異見》散文集中，就有一篇題為《政府永遠不會比市場聰明》的短評，提出「政府內化於市場」的觀點。在此次拜訪茅老時，也送上了我簽名的該本書。
兩類市場性質混沌狀態
由於我和茅老在制度經濟學上的共同觀點，也由於中國經濟學與現實政治的密切關聯，交流就會不可避免涉及時政問題。我在純制度經濟學角度，對茅老有三項請教：其一，非壟斷性國企在一般性競爭市場中的地位如何確認，延伸而言，為何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沒有決定國企從一般性競爭市場的退出；其二，中國模式中的不公平問題為何會被國際上的認同者所忽略，進而跨國公司在全球民主化中能起什麼樣的作用；其三，毛澤東的歷史評價問題是否有利益集團因素在裡面起作用。
這些問題非常學術化。由於我和茅老在基本文獻方面有著高度的一致性，交流中省去了許多詮釋性環節。到茅老寓所拜訪，我們只談了第一個問題，因為作為不速之客再多佔用他的時間，就會打亂他的日程安排。當時，他正在和香港來訪的學術同仁商談籌建人文經濟學會的事情。在他們談話的間隙，茅老和我進行交流。茅老依然對我表示親切與尊敬，他以八十餘歲高齡從單人沙發起身，要到茶几對面我座位處與我交流。我趕忙過去勸他坐下，也緊靠著他坐下，在他耳邊大聲講話。（茅老身體很好，但年齡大了，聽力下降很明顯。）餘下的問題茅老希望我在電子郵件裡向他提問。
對於第一個問題，茅老說恰好天則經濟研究所的幾位學術領導人在上午還討論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決議的經濟改革部分。對於我所提到的疑問，茅老說：「這是習近平向國企利益集團妥協的結果」。我則認為可能是習李這一代知青出身的人學識水平缺憾所致。比如，他們的知識儲備不足以分清壟斷性市場與一般性競爭市場的關係。茅老則頗有為習李辯護的意思，說：「李克強可是正式科班出來的博士」！
跨國公司緩和社會不公
茅老也告誡我：「不能拿我們的學識水平去要求他們（習李），那不現實。」茅老對習近平主導的改革方向高度認可，儘管他認為習向國企利益集團妥協了。比如，金融改革方向的確定、司法進步特別是廢除勞教的堅定舉措，等等。茅老的答覆讓我得出一個輪廓，剩下的理論深化與實證研究我會繼續做。我對廢除勞教也表示歡迎，我曾寫過學術論文《廢除，而不是改革勞教！》，發表在現在仍處羈押狀態的趙常青主持的《零八憲章月刊》網站。我認為：習李廢除勞教也獲得了國際上的認可，歐盟在最近與中國的戰略對話中沒有提人權問題，儘管仍然維持一九八九年以來的武器禁運政策。
在結束與茅老簡短會談之後，我連夜返回河北草擬給茅老的郵件。郵件發出去之後，我又檢索網絡上有關茅老的資訊，發現在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召開前，他接受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版的採訪時，表示對李克強在經濟改革方面出台的措施很讚賞，也認為習近平在中國的重要性沒人可比。茅老在翌日早晨回覆我的電郵中，對我提出的第二個重要問題給出的答案是：「中國無論在權利上和經濟上，人與人嚴重地不平等。跨國公司有利於緩解這種不平等。」茅老沒有否定中國模式的有效一面，比如強勢政府可以主導基礎設施建設，以較快的速度提升經濟等級。
應當消解國家恐怖主義
茅老沒有回答我對擁毛現象背後的利益因素之提問，而是認為現象的原因是「執政黨不願意暴露過去共產黨的錯誤，故意隱瞞，使一些文化知識缺乏的青年人上當受騙。再加社會嚴重的不平等促使用平等騙人的毛澤東思想沉滓泛起。」為了對這個論點進行闡釋，茅老在回覆郵件中給了我一個附件，是他前不久寫的一篇文章，題目是《從台灣二二八事件看政權的暴力本性》。文章的觀點我全部贊同，因為不久前我在研究國家恐怖主義（與非傳統安全裡面的恐怖主義是兩回事）時，也得出相同的理論結果。但是，文章的最後一句話讓我頗堪回味，茅老說：「最好連因政治原因抓人關押也要避免」。
我的回味點一是趙常青等人因要求官員公佈財產被逮捕且仍在羈押中，二是我自己仍然處於受監控的狀態。後一點也是我「突訪」方式的根本原因。由於我的手機被長期監聽（中共十八大前，問題徹底由維穩當局自己暴露），我怕與茅老預約給他帶來不便甚至麻煩。就在十八屆三中全會召開之前，地方國保警察裡面的主要負責人還通過私人關係請我吃飯，要求我在會議期間少寫甚至不寫文章。在私人性質的晤談中，國保負責人特別提到我發在自己網易博客上的一首詩《空＆前》，說我對十八屆三中全會判斷不妥：「人家會還沒開呢，哥你怎麼說是空頭支票呢！」
放下繫於現實政治的諸多細節不說，我「突訪」茅老，探討重要經濟學問題是要初步驗證我創立的實證政治學，在經濟學上能否與中國模式進行優劣比較。如果不能，那麼，就說明實證政治學與中國模式總有一方是錯誤的；如果能，那麼，中國自由主義學者們就面臨一個巨大的挑戰──如何推導出與國際社會相對照的中國問題研究體系，因為國際上的中國問題研究不僅不成其為理論體系，有的觀點還嚴重歪曲事實。比如，一位據稱是全球著名財經專家與中國問題專家的新聞人（女士）竟然在著作中說「中國根本不存在不平等問題」。恐怕這樣的觀點，連習近平與李克強都不會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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