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雲起時
英倫才子
英倫才子
戴布敦是十年來英國出版界的明星。他不寫小說,專寫散文。文字通俗而清新,其看家本領,是將上下兩千年,由希臘羅馬開始,西洋文明歷史為經,然後旁及藝術、文學、宗教、旅行為緯。中國古代說的「縱橫」、「經緯」,形成戴布敦文化世界的座標。戴布敦學識通博,能將艱深的道理,用最淺白的文字、最親和的風格、最溫柔的語調,娓娓道來。英國中產階級讀者大為歡迎,許之為才子。
可惜這位英倫第一才子,近年脫髮,出現牛山濯濯之勢。俊男是不可以脫髮的。前英國外相夏偉林( William Hague)十六歲那年登上保守黨年會發表演講,戴卓爾夫人以慈母的姿態,笑咪咪坐在後面聽,心想後繼有人。夏偉林當年也被許為保守黨明日之星,可惜三十過後,頭髮掉得厲害,只做了一屆外相,首相寶座無望。
現代世界一切以貌取人,是因為手機拍照、網絡影像氾濫之故。戴布敦文字優美,能將博雜的知識織成一張迷人的蛛網,讀者陷入其中,即難以自拔。近年戴布敦的書,台灣率先中譯,好像大陸也跟隨。優美的英文,根本無法中譯,何況今日中文翻譯世界,早已沒有了梁實秋、喬志高、錢哥川、思果那樣的第一流譯筆。所以,近年一切中譯的英文書籍,不論小說還是論述,我一概不看。懂得英文,真是上帝很大的恩賜。
戴布敦的文字魅力,在於博雜。他走進西洋知識的世界,像東莞一個幹部或土豪走進幾十間夜總會和會所,拈花惹草,醉眼迷濛,面前的中國女子化做一堆號碼,亂點鴛鴦,手着飽噎,隨便摟抱就上房——原諒我如此通俗的中國式譬喻,但對於中國市場,這是最傳神的推介。戴布敦在知識的海洋裡,去留無定,進退有據,讀他的書,能在最短時間,涉獵最多的知識,是智慧的進修班。但是不要誤會,戴布敦絕不是美國「心靈雞湯」之類的快餐作家。因為他是英國人。英國人即使寫「心靈雞湯」類型的快餐智慧書,也有強厚的根底功力。美國人的快餐工具書,看來看去都像 MBA課程的 Power Points,文字雖然也有簡練,但只能短期充飢,像漢堡包薯條一樣,全無咀嚼,更遑論深遠的營養。
但是戴布敦的風格不同。英國人講話比較婉轉,而且懂得布局。提出一個論點,並無開門見山,而是千里來龍,聲東擊西,像中國古典文學裡「賦比興」中「興」的手法。歷史是英國作家的專長,戴布敦講現代人心靈的焦慮,穿梭時空,旁徵博引,後十九世紀中法國報紙的一幅漫畫講起,或無端牽扯到一九五九年美國副總統尼克遜莫斯科之行、與蘇共頭子赫魯曉夫的「廚房辯論」。這些破碎的資料皆信手拈來,好似電影開頭的楔子,但追看下來,原來知道與主題有所關連。
金庸小說「鹿鼎記」就是這種寫法。一開頭講幾個明末流亡的知識分子,眼見山河破碎,私下聚會,抨擊滿清統治腐敗,然後商量到哪裡去找一個抗清的共主?幾個知識分子,有名有姓,都是歷史人物。「鹿鼎記」的開始,語調灰暗,風格沉重,完全是「風景雖殊,而山河各異」的憂患精神。那裡想到筆鋒一轉,作家把幾個讀書人摔下,鏡頭轉到揚州的煙花妓院,風格變成嬉戲荒誕片,這就是說故事的本領。
後來中港改編「鹿鼎記」為電視劇,編導不懂,一定將前頭這章砍掉。將「鹿鼎記」變為一齣庸俗劇。金庸從來沒有抗議,他老人家洞悉世情,只要版稅收足,戲劇主線不要改,他「睬你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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