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和寫信
書展來了,忽然多了許多閱讀、或者談論閱讀人和資訊,以及講閱讀,是那麼重要,和多麼好。
在一個端莊的時代,閱讀和寫信,是人生中一對如花般的姊妹。年輕的男女相識,由借一本書開始,因為共同喜歡一本書而愛上。然後,當這對情人暫時分隔,用寫信來寄訴相思。
書本用油墨印在卷冊裏,而信,也用墨水寫在紙張上。讀一本書,要講心得。寫一封信,也是表錄一片心跡。閱讀和寫信,往往都要倚着一盞燈。開着燈的時候你不寐,不寐的時候有一枕濃稠的長夜,而夜空裏,有一條銀河閃燦着的星星。那許多顆星星,這一顆是寫「理想國」的柏拉圖,那一閃是「哈姆雷特」的莎士比亞。李白杜甫,是參和商。當閱讀至禪定處,猛一抬頭,夜空裏的星海為你帶來智慧的頓悟,如同深宵寫信給一個人的時候,為了構想一個思念她的句子,你看着窗外,見到一顆流星,忽然熱淚盈眶。
所以,當人與書本為伴時,也以寫信為傾訴。那時候一沒有Google,二沒有WhatsApp。當網絡和短訊,這對功利的孿生子,取代了閱讀和寫信那一對深婉的姊妹花,這個世界不一樣了:喧嘩取代了寧靜,仇怨取代了情感;有太多的Sound-bite,沒有了值得記誦的Quotation;而在夜間,到處都有強烈眩目的周大福謝瑞麟周生生的珠寶櫥窗的光害,到處都有氾濫的「資訊」,但沒有了知識,你在一個無限膨脹的大城市,在屏風般的大廈隔絕之中,抬頭已經看不見星光。
當你停止閱讀,寫信也不再。忽然你驚覺,人生如流水,消逝了的美好,實在太多:閃亮的鋼筆、藍黑色的墨水、鄰居小女孩跳躍走下樓梯時飛揚的花裙子、外祖母的踏板縫紉機、丁香花清晨的露水、爬上牀來的小貓牠濕潤的小鼻尖。原來讀一卷書,展閱一封信,曾經令你天長地久地感動過,曾經令你感懷人世間的地老天荒。
正如當我重新打開一卷波特萊爾,看見一葉書籤,在時間的暗角,我赫然發現那時的自己,在字句和段落的迴廊,我一直追蹤下去,找到那一句我曾不自量地在一封可笑的信中引用的炙熱的詩句。許多年前,在圖書館文學的書架叢中,我取下一本書,在鄭愁予和葉珊的卷冊空隙的地方,我們乍遇,四目相投,我是那麼震撼着,因為在星光之中,我看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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