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英文作反 - 馮睎乾
在此小方格談錢鍾書英文,確是管窺蠡測,只是未見有學者研究過錢氏英文,以致這方面討論總流於印象派點評,委實可惜,故勉為其難也要寫寫。識者最大偏見,是認為錢的英文炫耀學問,某些字詞用法亦不中繩墨,不夠地道。這種偏見,正源於他們從未想過錢先生寫英文,不僅為了達意,更視之為文學創作。昨天提及〈Apropos of the "Shanghai Man"〉,有一句:「And especially the vast throng of Sunday-making people, so stupendous and overwhelming!」你查遍字典,求教Google大神,也找不到誰用過「Sunday-making」一字,現在這樣寫,英文老師十居其九批你錯。但事實上我不必查字典,已猜到錢先生這別開生面的字,是脫胎自英國人講的「holidaymakers」(度假者)、「holidaymaking」(度假),其義自明。單憑此字,已知錢先生決非不懂寫「自然地道」的英文,而是胸懷更崇高的志向──像英國散文名家一樣別出機杼、自鑄新詞。真正藝術都要打破規範,不敢在文字上造反,才會淪為「地道」。錢的英文承襲十九世紀英式散文傳統,用典是閒事,不叫造作,他的幽默調侃近Swift,行文造句則師法Hazlitt和Lamb,其中以Lamb對他影響最大(錢治學不重系統,或許受Lamb的〈Imperfect Sympathies〉啟發)。Lamb的英文如何?明天續談。總結一句:錢鍾書中英文俱優,但我認為他白話文不及張愛玲清新,文言文於當時不算出眾,唯獨英文自成一格,不妨說,只有在寫英文時,錢鍾書才最錢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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