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油和麵包 - 李純恩
在家吃早飯，烤兩塊麵包，有一塊鹹味牛油，烤香的麵包抹上牛油，牛油遇熱而溶，滲透進麵包之中，渾為一體，金黃發亮，包香油潤，足矣。
牛油加麵包，曾經是小時候朝思夢想的食物。老式上海人管牛油叫「白脫」，那是「butter」的上海話譯音，一說「白脫」，就顯得洋氣，似乎像是見過世面和過過好日子的樣子。因為在我聽說「白脫」的時候，上海人的日子已經很不好過了，不要說「白脫」，就是麵包也不會等閒而食了。
那時候如果能弄到一塊「白脫」，再加上一個麵包，那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不起的事情總會令人記得的，比如有一天半夜，二舅的一個朋友來訪，進了門，只見他右手一揚，原來是一塊用牛油紙包着的「白脫」，左手一揚，出現了一個精白方包，賓主同時歡呼。接着便隆重其事泡茶（家裏沒有咖啡），取出自製的鐵絲網夾，把麵包切片，用網夾住，開了煤氣爐，調出文火，細細烤麵包，烤得兩面微黃，包香四散，置於瓷碟，放在紅木桌中央，然後仔細切「白脫」，薄薄一片抹在麵包上，看着黃黃的牛油四邊溶化，渲染於麵包表面，泛出滋潤的油亮。桌邊的人都靜了下來，一人手持一塊「白脫麵包」，喜悅而莊重，半夜三更，有一種儀式感，每一口都嚼得小心翼翼，務必將之成為記憶，從舌尖印入腦子。結果真的印入了腦子，記到今天。
那時聽一個在北京做外事工作的世叔說，他有個同事留學蘇聯，娶了個俄羅斯姑娘，帶回北京住了兩年離婚了。離婚的原因很簡單，那俄國姑娘希望每天早飯可以有牛油和麵包，但這麼簡單的要求，她的中國丈夫都滿足不了，她只好回娘家去了。
Z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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