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無所有 - 陳沛敏
多少年沒去過大學會堂了?上次到那裏,應該是中學時代,電台辦的演唱會,有哪些演出單位都忘了,感覺像是上輩子的事,現在卻聽說會拆。
因為想看周雲蓬的現場演出,小雪的那個晚上去了久別重逢的大學會堂。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的開幕音樂會,還有崔健、仲佐;雖是香港的國際詩歌節,演出名單上卻沒有本地的樂隊、歌手,聽說往年還有龔志成、包以正。
周雲蓬剪了一頭短髮,戴着墨鏡,撐着導盲桿,由工作人員攙着出場。他說過,九歲失明前,視覺的最後印象是上海的霓虹燈,還有第一次見到的外國姑娘。主持人問他,假如給你三天光明,你會做什麼?他說「會在銅鑼灣街頭,看三天美女。」幽默,坦然。
抱着結他,老周演出了李白、杜甫、海子的詩,然後是他那首著名的《中國的孩子》。台上打出歌詞:
「不要做克拉瑪依的孩子 火燒痛皮膚讓親娘心焦
不要做沙蘭鎮的孩子 水底下漆黑他睡不着
不要做成都人的孩子 吸毒的媽媽七天七夜不回家
不要做河南人的孩子 艾滋病在血液裡哈哈的笑
不要做山西人的孩子 爸爸變成了一筐煤 你別再想見到他……
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
餓極了他們會把你吃掉 還不如曠野中的老山羊
為保護小羊而目露凶光
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 爸爸媽媽都是些怯懦的人
為證明他們的鐵石心腸 死到臨頭讓領導先走」
強烈的文字,是十年前寫的;控訴的事情,卻還繼續發生。第二天在酒店見到他,他說:「音樂第一要好聽,(反映社會現實)是新聞報道的責任,不是音樂的責任。」但十年前的《中國的孩子》不幸地沒有過時。老周說,最近不是又爆出幼兒園虐待的新聞嗎?「孩子也代表弱勢群體。」他喃喃低語。
眼睛看不見,心裏比誰都澄明。「弱勢群體」在內地官方叫「低端人口」。網上瘋傳的一幀照片拍下北京房山區紅底白字的一條宣傳橫額「清退低端人人有責 扮靚環境人人點讚」。難怪《中國的孩子》在內地至今仍不是什麼地方都可以唱的歌,「要報批的(場合)多數過不了。」
周雲蓬說「唱歌是一種改變的希望」。但他對未來是悲觀的,「我是悲觀主義者,生活並不是越來越好,有可能越來越差。」我問他現在內地的關鍵詞不是「盛世」、「新時代」諸如此類嗎?老周斬釘截鐵:「時代是時代,個人還是有個人的體驗。盛唐也有要飯的吧。」訪問那天還未發生北京因為一場大火全速粗暴驅趕低下層勞動民眾的新聞,但據說「低端人口」這名詞不是現在才出現,《端》的一篇文章說,十年前開始內地官方文件已大量引用,相關的動詞通常是退出、控制、置換、擠壓。
差點忘了說,音樂會上崔健壓軸演出。薑是老的辣,帶動了全場氣氛還安哥了《花房姑娘》。台下不斷叫《一無所有》,崔健始終沒唱。八十年代大陸年輕人唱的是理想主義幻滅,今時今日,物質上乜X都有,精神的虛空、道德的淪喪,依然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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