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2日星期日

幼稚園教什麼 - 陶傑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幼稚園教什麼 - 陶傑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幼稚園教什麼 - 陶傑

新任女特首林鄭承諾:會在幼稚園推行「我是中國人」教育,全城翹首以待。
幼稚園的兒童才三四歲,剛來到這個世界,認知極為初級,單表一個「人」字,什麼叫人,也不太知道。
「人」是很深奧的概念:除了有一顆頭顱、五官、四肢,還據說是「萬物之靈」。首先中國人無神論,中國人的祖師馬克思爺爺信奉進化論,人是由猿進化來的。幼稚園女教師要在教懂小孩「中國人」是什麼樣的物體(Object)之前,先要教會小孩猿是什麼。但猿(Ape)這一科,又粗分為大猩猩(Gorilla)、狒狒(Baboon)、猩猩(Chimpanzee)、猴子(Monkey)等四類,樣子像人,但全身披毛。在香港幼稚園學生學會自己是「中國人」之前,先要懂得這四種畜牲的英文怎樣拼,如何讀音,看圖識辨,讓幼兒報取名幼稚園,贏在起跑線,面試時如果同時能以英文、法文、德文、拉丁文準確讀出此靈長四獸的詞彙,加上普通話,我認為,獲得取錄的機會高一些。
這樣一來,投考特區名牌幼稚園的天才中國兒童,難免在候試室裏都會一個個神經緊張,媽咪和賓傭一起操練:1 狒狒、2 Fu Fu(普通話拉丁拼音)、3 Baboon、4 Babouin(法文),小孩說對了1和2,卻混淆了3跟4,媽咪一喝罵:「蠢仔,又唔記得了嗎?」那個叫Jason的小朋友一急,哇的一聲哭出來,還尿一地呢。
特區幼稚園課程,越來越繁重,我懷念英治時代──對,我戀殖──香港的幼稚園,不教你做中國人,也不教你做英國人,只教你做一隻大蘋果。人人都記得一首兒歌:「我是一個大蘋果,每個孩子都愛我,又香又甜又好吃,天真的小臉像太陽,大家快來吃多個,吃了就會笑呵呵……」
不,你不是一個中國人,你只是一個大蘋果。故此幼稚園裏的唱遊,男女生叉着腰,搖晃着身子,都裝着大蘋果的模樣,唱到「天真的小臉」一句,手指比劃着自己的臉蛋。
就這樣唱着、晃着、比劃着,我們最先都是一個大蘋果,然後手搭着肩,排成一行,又做着一列小火車。就在歌聲中,從幼稚園低班,升到中班,又升到高班,然後,除了母親之外,還認得了牆壁上掛着的一幅一個很慈愛的外國女人的肖像,啊,原來她就是伊利沙白二世,英女皇。
然後才升讀小學一年級。小學女教師講故事:一面是阿當夏娃,偷吃了上帝的蘋果;另一面,是齊天大聖,一隻猴子,住在花果山,也喜歡吃蘋果,但是阿當夏娃,不是猴子。就這樣,在我們童稚無憂的世界,由大蘋果到猴子,才連成一條線。這條線,離「怎樣做一個人」還很遠,離「怎樣做一個中國人」,更遠更遠。
不是說從前什麼都好,但我相信,林鄭和她的兒子,也是從大蘋果到猴子的幼稚園走出來的,所以都成為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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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劉曉波劉霞詩選》 - 林夕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重讀《劉曉波劉霞詩選》 - 林夕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重讀《劉曉波劉霞詩選》 - 林夕

昨日第二十次七一回歸,重讀二千年出版的《劉曉波劉霞詩選》,這兩件事並沒有必然關連,不是應節,只是巧合。看過劉霞哭崩的畫面,再重新翻揭這詩集,是人之常情。此書出版社登記地址在香港,但在哪裏買的,也真的忘了,不在台灣就是在香港,即使記得在那間樓上書店買,也不方便再寫出來吧,是不是呢?
其中一首叫《風──給曉波》的詩才真應節:
「你命中注定和風一樣
飄飄蕩蕩
在雲中遊戲
我曾幻想與你為伴
可應該有怎樣的家園
才能容納你
牆壁會令你窒息
你只能是風,而風
從不告訴我
何時何時來又何時去
風來我睜不開眼睛
風去塵埃遍地」
此詩寫於1992年,劉曉波應該剛坐完六四的牢沒多久,但不需要預感,性格人格決定命運,精神如風自由,肉身則注定在牢獄中來來去去進進出出。雖然身為人妻的不知道「何時來何時去」,來了會再去是必然的。「風來我睜不開眼睛」,看一時慈悲的命運光臨,「風去塵埃遍地」,沙塵滾滾,看不見明天會不會更壞。不用看,劉霞在尚能接受訪問時,說過等待老公來來去去的心情,大意是:就好比頭頂常常懸着一雙鞋子,第一隻砰然墮地,第二隻呢?
這次回來了,幾時又要走呢?或遲或早吧,有時候寧可痛快點,也勝過糾結煎熬。如此牢獄生涯,第一隻鞋子落地,代表人回來了抑或又被抓回去,已不再重要,但求有塵埃落定的一天而已。此時此刻,第二隻確實重重的墮地,也應該不會再受忐忑的煎熬,面對另一種煉獄。鞋子本是成雙成對,有此即有彼,由此而生彼,只是那因果,劉氏夫婦做了什麼,會穿上這雙鞋子?
回歸二十年,不同機構做了許多調查對比今昔,樓價有數據說話,而言論自由如風摸不着,評分不能作準,但風聲會聞得到。今日,還有本地出版社敢出版這本詩集嗎?懸在我們頭上也有一雙鞋子,第一隻已經掉下來了,擲地有聲,唯一選擇,就是你想不想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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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黑吃黑」 - 李碧華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不如「黑吃黑」 - 李碧華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不如「黑吃黑」 - 李碧華

前一陣日本人被最平凡的海鹽麵包征服,各店都有這非常簡單但十分美味的鹽包,香港也流行過一些時日。
近日以什麼吸引?就是「黑」!
其實過去漢堡包連鎖店已間中推出黑漢堡,餡料不外辣味牛肉、雞扒、洋葱碎、黑醬汁、黑奶酪、黑咖喱……夾在黑色竹炭麵包或墨魚汁麵包中,若蒙着眼睛分不清口感和味道,也分不清黑白。黑當然比白貴,貴在「點子」花過心思,也貴在以「賞味期限」招徠,不能長期供應,否則就欠新鮮,也有審美疲勞。
除了竹炭、墨魚汁外,也有黑麥、黑巧格力(加橙皮粒)、黑芝麻……看來方興未艾,黑麵包發出烏亮誘人光彩。
不止麵包,其實黑色食物都保健、滋陰、抗衰老、補腎活血──也許沒那麼「神」,不過黑色食物可口,料理方式又多,我們應常吃皮蛋黑米粥、黑豆茶,芝麻糊、冬菇燒黑木耳、茶葉蛋、南棗合桃糕、黑玉米、黑糖松子、髮菜橓豉、墨魚汁意粉、烏雞紅棗黑棗湯、桑寄蓮子蛋茶、首烏粥、烏梅飲……還有黑瓜子、黑咖啡、蕨菜、紫菜卷、黑葡萄、豆豉、靈芝、羅漢果、紫到發黑的茄子……
香港淪落,前景黯然,人人當黑。黨尚黑?與我何干?不如食尚黑,「黑吃黑」,聊以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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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P粉紅色 - 高慧然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RIP粉紅色 - 高慧然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RIP粉紅色 - 高慧然

多年以後,香港人再憶起689任期最後一日,印象最深刻的,必定是龍蝦那一身姣屍扽篤的粉紅色。
翻看這些年來龍蝦出席公眾活動的衣着,不能不佩服她甚麼顏色都敢着上身的愚勇或者說自信,除了經典的赤紅、最後一擊的嬌嫩粉紅,還有翠綠、鮮橙、湖藍、漸變色金黃、性感透視黑色,而且衣料以絲綢為主,以上顏色全部有反光效果,很多時衣物更繡滿爭奇鬥妍的花卉,極盡吸睛效果。而無論她穿甚麼衣物,無一例外都是一副醜人多八怪的現世模樣。
正如最後這天的粉紅色,顏色本身無錯,錯在不應該出現在她身上,這種初戀少女春心似的顏色,與她的年齡、氣質、身份、出現的場合,以及惡形惡相想霸地盤似往左右擴張的兩隻「蝦螯」格格不入。好好的顏色,被她穿壞了,以後稍有品味的女人都只能夠RIP粉紅色。
據悉那套被網民大肆抨擊、甚至被譏為壽衣的粉紅龍蝦裝是台灣品牌,該品牌設計集唐裝、旗袍、東方刺繡與西方tailoring於一身,甚受台灣本土女星歡迎,林心如、安以軒結婚時均以該品牌禮服作嫁衣。本來,一個品牌的服飾被名人看中,穿着它出席國際矚目的活動是最佳宣傳,不過龍蝦的演繹收反宣傳之效,該品牌真係多得佢唔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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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旺斯名物 - 邁克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普羅旺斯名物 - 邁克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普羅旺斯名物 - 邁克

習總伉儷訪港,節目包括閱兵,無冕皇帝皇后們接獲通知,基於保安和其他理由,採訪時許多物品禁止攜帶進營。生活在歐洲恐襲驚魂下的老百姓,對類似的措施耳熟能詳,出入劇院、火車站和百貨公司等等人頭湧湧的公共場所,漂亮的瑞士小刀和型到爆的仿手榴彈碎銀錢包自動自發留在蝸居,野餐用的燒烤叉及賴以在巴士保持美妙平衡的鐵拐杖,也暫時乖乖束之高閣,免得眾目睽睽下自討沒趣,無端端遭神經過敏的守衛人員當賊辦,拉我上差館脫個精光作無孔不入的地毯式搜身。可是看看那張長過水蛇膥的違禁品名單,下巴幾乎掉到地上,「使唔使咁」脫口而出,逐一記錄在案,今天的專欄直頭就可以偷懶不必寫了,像某些抄完菜單跟手不厭其煩標明價格的資深食評家一樣,哪兒有米芝蓮哪兒擱着去,順便還眉飛色舞牙擦擦,宣揚自己盡得《紅樓夢》的白描真傳。
恕我蠢鈍,有關當局怎麼會以為報界從業員返工,包包裏有防蚊膏和防蚊油這種東西,難道國家領導有叮人一口的習慣,預咗見過蚊怕黑的記者會做好準備以防萬一?嗱嗱嗱,咁就等天生惹蚊的我過你幾招:數年前旅遊法國南部,在市集見農夫農婦擺賣當地特產,極力推介薰衣草油,說除了喚起陣陣浪漫的紫風,還有避蚊和治蟲咬功效,半信半疑買了一樽,果然似乎有點作用,被吊銷使用正宗防蚊藥的記者不妨試試,雖然香水和驅風油也在禁止之列,這款普羅旺斯名物介於兩者之間,有品味的護衛見到招牌上深奧的法文,解又唔識解讀又唔識讀,口啞啞之際,或者可以破例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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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近平講話有何玄機? - 馮睎乾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習近平講話有何玄機? - 馮睎乾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習近平講話有何玄機? - 馮睎乾

總書記抵港的下午,赤日當空,毒熱難當,我正躲在上環飲茶。茶樓是舊式的,客人不是悠閒嘆茶的師奶,就是口沫橫飛的大叔,人人自得其樂,「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他們毫無時代的烙印,因此是永恆的。我置身其中,本來像一下子回到八九十年代,牆上卻偏偏掛了個大而無當的熒光幕,不停播放「香港央視」即時新聞,徹底破壞了舊香港的氣氛。看過這類新聞節目的人,都知道畫面下方有些周而復始的新聞提要,奇就奇在,這天畫面的右方,還額外掛着一幅「直幡」,矚目程度堪比獅子山頭的「我要真普選」,內容是:「習近平稱中央對梁振英充分信任」。無論報導的是本地或國際新聞,這條「直幡」都一直停在畫面,八風吹不動,顯然擔心觀眾看漏眼。
抵港翌日,習主席在晚宴發表講話,意料之內的官八股用不着分析,但他用了三個名曲古詩的典故,我一聽就覺得當中大有文章。首先,習近平鼓勵香港人,要以「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信心,和「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的恆心,推進一國兩制在香港的實踐;其後,他又引用譚詠麟的歌詞,勉勵港人「自信好要緊,應該放開胸襟,願望定會一切都變真」。這三個典故,所有親中報紙、紅色媒體都第一時間解釋了,不就是正能量滿滿的雞湯麼?還有什麼「玄機」可言?但文學之所以有趣,在於文本是容許多重詮釋的,好比一條數學題也能有多個解法。以下我嘗試提供一個官媒不會報導,而又完全合理的解讀。
分析一個典故,要先了解它的上文下理。「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出自李白《行路難》三首之一,全詩是:「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值萬錢。停杯投筯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這首詩,有人說是李白初入長安之作,他尚未找到政治上的出路,心情煩悶,也有人說是他離開長安時所寫,自感懷才不遇,但仍相信能乘風破浪。無論是什麼時候寫,詩人都在告訴讀者:他政治途上波折重重,舉步維艱,未遇明君。哪一句表示未遇明君呢?「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暗用了兩個典故:前句指姜太公未遇周文王時,在磻溪垂釣(見《史記》),後句指伊尹未遇湯前,曾夢見自己乘船經過日月旁邊(見《宋書》),兩句都是暗示自己未遇明主。習近平居然用《行路難》勉勵港人,是否暗示香港人「行路難」,是因為未遇上好的特首? 
再來看看「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這是出自劉禹錫《浪淘沙》,原詩是:「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整首詩的意象,跟《行路難》一樣,都寫現實坎坷——正人君子或受讒言詆譭,或被放遂於外,不是很切合今天香港的現況嗎?「千淘萬漉」也許暗示,香港領導層將有一場大換血,到時小人會像泥沙一樣被淘汰淨盡(我承認這個解讀太超現實了)。
至於譚詠麟那幾句歌詞,出自1984年的《創造命運》,頭幾句歌詞其實是這樣的:「一生經過波折,歷遍艱辛總要忍,無能為力只有感嘆是命運。」語境跟《行路難》和《浪淘沙》不是一模一樣嗎?三個典故表面上都是勉勵,但只要你細心讀一讀全文,聽一聽原曲,便不難發現三句話的弦外之音是相通的:香港廿年來小人當道,受盡挫折,困局至今未解。我不由得想起那句「習近平稱中央對梁振英充分信任」,跟以上詮釋顯然自相矛盾,抑或習主席不完全代表中央?罪過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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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遊尋書記 - 周保松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歐遊尋書記 - 周保松 | 2017-07-02 | | 蘋果日報

歐遊尋書記 - 周保松

第一天
下午四時多,從倫敦坐「歐洲之星」火車到巴黎,我第一時間想去的,仍然是羅浮宮,雖然這已經是第三次來。
很可惜,我和內子趕到羅浮宮時,大門已關,只能在玻璃金字塔下的書店逛一會。這家書店是英國維珍公司開的,設計得很不錯,書多,音樂又好聽,教人捨不得走。
在一家希臘餐廳吃完晚飯後,我們在塞納河邊散步。河上有一行人橋,人們三五成群,在橋上或坐或躺,拿着酒杯,吃着東西,玩着遊戲,橋下的遊船則穿梭不停,真箇是橋上橋下各有風景,一片悠閒。
過了左岸,沿着河邊走,很快便到無人不識的莎士比亞書店。這家書店由美國人惠特曼(George Whitman,1913-2011)於1951年創辦,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是容許那些落泊巴黎卻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作家、藝術家和知識分子免費留宿書店。惠特曼稱呼這些留宿者為Tumbleweeds(風滾草)。他們雖然不用付費,卻要做三件事:每天讀一本書,每天在書店幫忙幾小時,以及留下一頁個人自傳。
從書店成立開始算起,據估計,最少已有三萬人曾在這裏留宿。難怪惠特曼曾經很得意地說過:「莎士比亞」其實是偽裝成一家書店的社會主義烏托邦。
那天我們去到時,人並不多,書店兩層密密麻麻全是英文二手書,種類齊全,質素也不錯,足以讓人消磨一整天。上到二樓,有十多人正在舉行讀書組。我不便打擾,遂在遠遠一角找個地方坐下來,靜靜看着這迷人的風景。
第二天
巴黎炎熱,萬里無雲,陽光猛烈。
一早起來,在街角的咖啡店吃了個簡便早餐,然後決定去蒙帕納斯公墓(Cimetière du Montparnasse),那裏葬了二百多位法國名人,包括藝術家、哲學家、詩人、政治家等。
最多人參觀的,是沙特(Jean-Paul Sartre, 1905-1980)和波娃(Simone De Beauvoir, 1908-1986)的墓。他們的墓很易找,因為就在正門不遠處。兩人合葬在一起,簡潔莊嚴,白色墓碑上就寫着兩人名字和生卒年份,別的甚麼也沒有。
沙特和波娃1929年相識於巴黎高等師範學校,在該校著名的哲學教師資格考試中,沙特得第一,波娃第二,從此成為終身伴侶,開始傳奇一生。沙特後來成為著名的存在主義哲學家和文學家,寫了《存在與虛無》、《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嘔吐》等作品,獲頒諾貝爾文學獎,但卻公開拒絕接受。
沙特同情社會主義,曾先後訪問蘇聯、中國和古巴,並和捷古華拉見面。他也積極參與社會運動,成為二戰後法國影響力最大的公共知識分子。1968年,沙特因為支持學生運動而被捕,戴高樂總統赦免了他,並對人說:「你不會逮捕伏爾泰」。
沙特晚年曾被問及死後希望如何被人記起,他說:「我希望人們想起我時,會想起我所生活的年代,以及我在其中如何活着,即如何以一己之力努力實踐我的諸多抱負。」(大意)他逝世時,數萬人前往弔唁。
波娃和沙特密不可分,但同時活出了自己精彩的一生。她在1949年出版的《第二性》,成了女權運動的經典。在書中,她借用沙特「存在先於本質」的想法,指出所謂的「女性」特徵,並非天生,而是社會建構。波娃寫了不少小說,其中《達官貴人》獲頒法國最高榮譽的文學獎。沙特死後,她出版了《永別:向沙特說再見》一書,又將沙特給她的書信編輯出版。
當天墓園很靜,遊人疏落。兩人的墓碑下,放了一盆紅色小花,旁邊有一本沙特的著作,還有一些小字條,用小石壓着,是瞻仰者留下的。我抄了幾張:
"We owe what others make us, and thank you for that."
"Existence is our ticket to grasping the universe as it was, is and will be after us."
"Simone, you woke me up to rights of women."
我在墓前駐足良久,不禁想起九十年代在中大修讀陳特先生的「存在主義」時,大家在導修課一起討論《嘔吐》的情景。
下一位我要找的,是貝克特(Samuel Beckett, 1906-1989),著名荒誕派戲劇《等待果陀》的作者。這部劇,目前還在倫敦West End上演。Beckett和妻子也是葬在一起,墓碑上有人給他留了言,問:"Mr. Beckett, are you still waiting for Godot?"
最後一位我要致敬的,是阿隆(Raymond Aron, 1905-1983)。阿隆是當代法國另一位重要思想家,但和沙特不同,他是一位自由主義者,寫過《知識分子的鴉片》,嚴厲批評以沙特為首,同情蘇聯和共產主義的法國左翼知識界。他在自傳《入戲的觀眾》中,對當時法國知識界的情況有很多精警描述。
阿隆和沙特是高等師範的同學,在1928年的資格試中,他考了第一,而沙特卻不及格,要來年再考。兩人早年曾經緊密合作,後來卻由於政治立場而徹底決裂。阿隆除了在大學教授社會學和哲學,還在法國大報《費加羅》寫了三十年政治專欄,影響深遠。
阿隆葬在墓園最偏一角,我按圖索驥,找到了位置,卻怎樣也發現不了他的墓址。我來來回回搜索,最後才發覺他不是獨葬,而是和他的家族埋在一起,墓碑上寫着Famille Ferdinand Aron,然後是一連串名字,排到阿隆時,名字只能刻在平放的墓板上,字跡模糊,幾不可見。
阿隆的低調,和沙特的張揚,形成鮮明對照。
拜訪完這幾個人,三小時已經過去。離開墓園,我在街角找了家法國「茶餐廳」,點了個午餐,再叫了杯啤酒。巴黎正午,天氣熱得可以。我喝着啤酒,看着街景,一個人發了好一會呆。
吃過午餐,我決定去羅丹美術館。1996年我去過一次,這次再去,最想看的,還是那個靜靜立在花園中的「沉思者」(The Thinker)雕塑。
看完羅丹,我順道到幾步之遙的巴黎傷兵院,拿破崙葬在那裏。在宏偉的圓拱頂之下,拿破崙巨大的靈柩置於中間,非常壯觀,像帝王一樣,但我並不特別喜歡,因為覺得這種排場和法國大革命追求平等的傳統,實在有點格格不入。
摘自:周保松,《在乎》(牛津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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