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旅行,不能久住 - 林夕
朋友去了美國一個海灘與陽光的勝地開會,發過來的圖片,那天空之清白,那海水之湛藍,是我們掛在嘴邊的樂土,其中一張還有一隻海鷗停在沙灘上稍息,是表現自在平安的畫面;收圖收了一陣子,朋友再發來果斷短訊:「只能旅行,不能久住。」而且已經聯想到那邊的退休生活,就是散步與日光浴,我們可以做的事多着。
新年剛過,還記得互相祝福平安自在,若有天家在天地一沙鷗的環境裏,不是如願以償了?城市人的身體實在太誠實,一邊嫌空氣污濁,人多事更多,遙遠的願望就是與海天一色為伴,一邊又怕白茫茫一片天地太乾淨會悶出病來。
本來想回他魯迅兩株棗樹的名句:「在我的後院,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有人奇怪魯迅這麼寫得這樣累贅,牆外有兩株棗樹不就完了?沒住過真正郊區,屋後就是原始森林的人,大概不容易明白,這真是悶之絕境,數來數去就兩株樹,棗樹與棗樹,即使說,從一顆沙裏觀照到一世界,客串了一兩天偽哲學家,還是離不開煩囂生活家的身份,是煩囂,不是喧鬧,沒弄錯。
見識過閒閒沒事做的退休人士,喧鬧還不夠,定必找些事情來愁煩一下,當作生活的動力,你讓他每天在沙灘裏撿貝殼,選哪一隻最漂亮,體會愛情的真諦,他寧可兼差挖蠔,即使不再轉售,回去有一頓好吃,萬一吃到拉肚子,驚魂過後,也算有事情發生,然後或者再跟相關人等檢討責任問題,互相埋怨一下,日子才過得下去。
關於藍天與海灘,城市人還有一個夢想,住的地方要有海景。在香港如果要有朋友圖片所見的景觀,大概只有石澳淺水灣略略可以比擬。這是正常普通人終生不可得的,但其實這種海景,也不外乎是一邊是海灘,另一邊也是海灘,一面是天空,另一面也是天空,這景觀就不悶了?好在也實在住不起,沒機會面對這種奢侈的矛盾。
另有一朋友時不時要去偏遠荒蕪地方住一陣子,說要去修佛,每天就對着樹與樹與樹。佛在何處不可修,他說就是要嘗試克服怕悶。這真是個未得道但已懂門路的人,什麼色啊空啊心無所住啊都太虛無飄渺,能耐得住一個悶字,才說其他吧。一個人能以悶為自在,便沒有麻煩事可供愁煩,但人很奇怪,沒事就會捨不得沒煩惱,太寧靜就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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