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川震．李承鵬
從村上春樹到李承鵬，都要做身體力行的公共知識分子，照亮那些黑暗的夜晚，照亮社會上黑暗的心。
村上春樹的最新小說，是一次巨大的風格轉型。 他從「小資教父」的角色，華麗轉身，成為一個投身現實關懷的公共知識分子。他昔日在小說中的幻想與夢囈，都要化為具體的行動，針砭時弊，要扭轉時代發展的方向。
村上春樹這本小說《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不僅是一次文學的抉擇，也是一次倫理的昇華。歷經日本的地震、核災等種種苦難，村上春樹發現作家不能躲在文字的迷宮中，孤芳自賞，迷惑自己，也迷惑了讀者。他變身為一位「硬派作家」，要「直面」現實的殘酷，揭開那些社會不公平的陰暗面，也要為那些弱勢群體說話。
如果說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那麼今天的中國作家還要面對肉體的挑戰。在微博上有七百萬粉絲的作家李承鵬，今年初在北京新書發布會上被掌摑和扔菜刀，他在《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新書簽售會上屢屢被禁言，不能講話，備受打壓。
因而對李承鵬來說，投身現實的改革，中國人比日本人更有迫切的意義。因為在神州大地，公民社會組織的行動不僅是對現實巨大不公的反抗，也是創建一個全新精神家園的契機。那些長期參與中國維權事業的中國公共知識分子，已經不再滿足於「打嘴仗」，在微博上吵架，而是要坐言起行，要解決實際的問題。
這也是要化解中國網絡世界的內耗。長期以來，中國的網民在公共議題上，都被自由主義與新左派的爭議所撕裂。自由派被罵為「帶路黨」、「美分黨」、「漢奸」，而新左派則被標籤為「五毛黨」、「水軍」、「鷹犬」等，但在語言的硝煙中，兩派中不少人會發現，彼此都有一股對中國濃得化不開的感情。他們衝破那些意識形態的迷霧，將自己的理想落到實處。如媒體人鄧飛推動學童「免費午餐」計劃，調查記者王克勤為肺塵病患奔跑爭取權益，公關人士「肉唐僧」甚至調侃說他過去被罵是「帶路黨」，倒不如自己做起「送飯黨」，為這次地震災民送飯。更不要說李承鵬，他身先士卒，與李連杰的壹基金結合，衝往救災的最前線。
也正是這樣的人道情懷，超越了政治宗派的局限性，也超越了政治理念的分歧。中國公共知識分子近年一度被「污名化」，在網路上被質疑只是沽名釣譽、自吹自擂的傢伙。「公知」二字，成為了一個貶義詞，但在這次雅安地震中，不少「公知」都挺身而出，不計個人毀譽，投身救災的行列。
正如《唐山大地震》作者錢鋼的觀察，當災難來臨時，平常分歧的力量都會團結起來。事實上，個人在巨大災難前都充滿了無力感，唯有「眾人拾柴火焰高」，才可以照亮那些黑暗的夜晚，才可以照亮社會上黑暗的心。■
邱立本 Asiaeditor@gmail.com
四川地震震出貪腐憂思
四川兩次大地震暴露出中國大陸許多問題。首先是救災程序混亂；其次是豆腐渣房屋一再出現；另外是貪污嚴重，連救災錢也貪。顯示中國政府須徹底重建責任意識，習李體制也須趁此肅貪。
短短五年，四川即有兩次大地震。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四川汶川發生規模七點九級大地震，造成重大傷亡後，今年四月二十日上午八時二分，汶川臨近的雅安又發生規模七級大地震，震央在雅安市蘆山縣，地震深度僅十三公里，屬淺層地震，因此造成大量房屋倒塌和重大的傷亡。
這次的受災區相當廣大，包括雅安、成都、德陽、綿陽等十二個市、三十三個縣都受到程度不等的災害，傷亡逾萬人，災情相當慘重。而在建築物部分，震央龍門鄉以及寶興縣、靈關鎮、大溪鄉等地的房屋幾乎全毀。地震震不死人，但房屋倒塌卻會壓死人，這次震災大面積房屋倒塌，是災情嚴重的主因。
中國近年來各種震災、水災、疫災不斷，多少已鍛練出救災緊急動員的能力。中共中央在第一時間已成立國務院的抗震救災一級響應，習近平也下令解放軍和武警部隊全力救援，調動超過萬名軍警前往災區，國務院總理李克強也到災區現場坐鎮指揮。看著踴躍救災的現場畫面，很使人感動佩服，尤其許多醫療人員在災區露天緊急動手術，這也印證了患難見真情的道理。
而不幸中之大幸是受災區乃中國核子工程重鎮，也是水利工程重鎮，這些部分都很少受到影響，沒有災上加災的可怕後果，可堪欣慰。
但四川兩次大地震卻也暴露出中國大陸許多問題，在此不得不提。首先乃是救災的程序。近年來由於各國災難頻繁，大家都早已形成了一種救災共識，那就是救災要有秩序，在救災的黃金七十二小時，這種秩序更為重要。救災的交通要順暢，不能延誤第一線救災人員的時間，不相干的好心人要避免反而成為另一種災。救災也需要民間力量的投入，但這種投入必須極有條理，這就牽涉到災區秩序的維持、各種調度的能力、災區正確訊息的傳遞，以及民間組織能力的培養等。
但這次震災的重災區蘆山縣交通阻塞，緊急救援隊也受阻。另外則是有些地區救援物資過多，有些地區無人理會。任何災害地區都必然混亂，但要維持亂中有序的局面，則考驗一個社會的能力，中國在這方面實在有待加強。最糟糕的是，有的地方還有做秀的官僚心態，明明有許多物資可以立即發放，但因電視台記者未來，發放物資達不到宣傳做秀效果，遂一直拖著等電視台記者。救災還要宣傳做秀，那還救甚麼災？中國的救災倫理必須快速重建！
其次，經過四川兩次強烈地震，人們都知道地震往往震不死人，地震造成的房屋倒塌才會壓死人。這次雅安地震，不在震央的寶興縣房屋幾乎全毀，甚至連汶川震後以「八級抗震，九度設防」高標準重建的房屋也無法倖免。日本「三一一」地震規模為九級，還有海嘯，日本的建築為抗震七級，但「三一一」地震造成的傷亡只有汶川地震的七分之一。這顯示出中國在建築的標準、形式、施工、監工等方面必須重新全面重來，如此才可避免豆腐渣房屋的一再出現。因此，在雅安地震後，中國必須對斷層帶的房屋作全面調查，應補強的要全面補強，要全面修訂建築規範，要強化施工技術和工程的監督。
中國在建築上乃是個馬馬虎虎的國家，公務員也沒有把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視為國家政府責任之現代認知，中國的政府仍是前現代社會的政府，中國要現代化，必須徹底在責任意識上重建。這次雅安地震，蘆山縣人民醫院屹立不搖，甚至連玻璃都沒破，它是由澳門政府所捐建，而其他建築幾乎全倒，中國內地人做事馬虎，澳門人則認真，由這件事已可看出中國政府的改造是如何迫切了，否則將來還有地震，仍是死傷一片。
再其次，我們就要來談一個更傷感情的問題了，那就是中國貪污嚴重，甚至連救災款項也貪的問題。這次雅安地震，全球華人都踴躍捐款救災，香港特區首長梁振英也宣布將捐出港幣一億元。但香港議員及媒體卻表示反對，尤其反對捐給中國官方機構及準官方的中國紅十字會等單位。汶川地震時，香港政府捐九十億港元(約十一億美元)，民間捐了超過一百三十億。但如此龐大的金額，支出賬目卻充滿疑點。
汶川地震後，中國官方撥四百億元人民幣（約六十五億美元）作為重建基金，但二零零九年卻查出有二百四十六名官員侵吞重建款，二零一零年又查獲三點二億元被挪用。救災基金是一隻大肥雁，官僚過手的，都要「雁過拔毛」。 當貪官污吏甚麼錢都要貪，甚至救災的錢也貪，這就是踐踏別人的愛心。其實解決之道，就是將捐款捐給中國的民間有公信力的慈善組織，如李連杰的壹基金，而剛上台的習李政府，也應趁此打幾隻大老虎，向民意交代。■
川震救援民間組織發揮關鍵角色 ．張倩燁
四川雅安七級地震造成近二百人遇難，一萬多人受傷，近二百萬人受災，蘆山縣、寶興縣、天全縣、雨城區等地災情嚴重。與五年前川震相比，此次地震後的官方表現有所進步，政府、軍方在震後第一時間做出響應部署，民間組織則在社會動員方面發揮最大作用。民間救援機構顯示出強大的組織力與專業水平，聯合行動，立體救援，還比拼透明度與公信力，促進中國紅十字會等官辦慈善機構轉變。
又見川震。四月二十日早晨八點零二分，四川省雅安市蘆山縣發生七級地震。截至二十四日清晨，七十二小時黃金救援期結束後，此次地震遇難人數升至一百九十三人，失蹤二十五人，一萬二千二百一十一人受傷，累計造成一百九十九餘萬人受災。雅安市蘆山縣、寶興縣、天全縣、雨城區等多地災情嚴重。
此次地震時間臨近汶川地震五週年，是中國新一屆領導集體上台後面臨的首次重大地質災害，災害受到高度關注。當天下午，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就搭乘直升機飛赴蘆山災區考察。根據二零一二年修訂的國家地震應急預案，啟動最高級別的一級響應預案，官方救援行動快速展開，充分披露災情，開放媒體報道……與川震時期相比，此次地震後的官方表現有所進步。
但與五年前不同的是，此次救援過程中，在社會動員方面發揮最大作用的，是民間團體。壹基金、成都本地公益組織等多家民間機構短時間內募款、組織救援的行動力令人驚嘆；社交媒體上，明星與粉絲之間的公益互動也形成擴散效應；來自四面八方的志願者自動加入明星救援團隊或規模較大的民間組織，形成多個主要團隊，載著愛心物資深入政府無能觸及的角落。擁有七百萬微博粉絲的李承鵬把民間組織的救援模式稱為向災區輸血的「毛細血管」，補充災區的微循環。
民間救援機構顯示出強大的組織力與行動力，不但與官方救援機構（包括各級政府、軍隊、武警及官辦慈善團體）比效率比專業性，更重要的是，還比拼透明度與公信力。沒有透明度就沒有公信力，民間組織深知這一點。壹基金創始人、演藝明星李連杰與壹基金其他負責人不斷在微博上公布救援進展，「黑戶」李承鵬也通過微博公布每天行進地點與救援物資發放情況，不但「秀」出了救援的專業性，也展示出公信力，體現出中國公民組織越來越成熟的一面。
四月二十二日凌晨一點，雅安市蘆山縣五星村。災後第二夜，氣溫驟降，開始下雨。五星村是蘆山縣災情較嚴重的村落之一，民房整體垮塌居多，居民急需得到妥善安置。一個由八輛車組成的運送救援物資車隊被困在進村的狹窄、漆黑的水泥小路上，路寬只容得下一輛大型貨車單向通過，車隊的前方是農夫山泉的大貨車正在卸貨，擋住了車隊的去路。一個頂著頭盔、身穿藍色馬甲的身影跑前跑後，幫忙疏導交通，他的頭盔上還閃著微弱的藍色燈光。
「你們是哪個團隊的？」在他迎面跑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向他喊去。
「壹基金！」他很有些自豪地指了指藍色馬甲上的壹基金標誌，就向後方車隊奔去了。他叫陶然，一個笑起來滿臉陽光，又有點酷的大男孩。
在我走訪過的雅安市蘆山縣多個鄉鎮的村落，有兩種顏色無處不見。一種是紅色：插在進村道路邊的紅色黨旗；一種是藍色，就是壹基金成員的藍色頭盔與馬甲。前者往往充滿了「佔領」意味，但當藍色馬甲進入被黨旗「佔領」的村莊發放物資後，村民總是說，政府的人沒來過，或者發的物資還不夠一天的用度。這些藍色身影快速進村，低調發放物資，請村民簽收確認後又快速撤離。
隨後的幾天裏，陶然跟著他的同伴們先後奔赴蘆山縣的其他村莊與寶興縣，在寶興縣靈關鎮附近的五個村莊進行災情排查時，曾目睹前方車輛被滾石擊中，立即協助急救傷員。
陶然平時在北京做防務工作，曾隨某大型石油國企參與阿富汗、伊拉克等外派任務，是「V救援」的團隊成員。「V救援」是一個專業救援隊伍，成員多像陶然一樣，出身專業機構，在有災情發生、需要緊急救援的時候，可以快速組成一支專業的志願救援隊。
這一次，「V救援」選擇與壹基金合作，成為壹基金救災聯盟的成員之一。據壹基金官方網站的介紹，壹基金救援聯盟成立於汶川地震一週年之際，救援聯盟從成立之初的三十多支民間志願救援隊伍，現在已經發展到近三百支，成員近五千人的規模，是中國目前規模最大且唯一的全國性公益救援組織。災情發生後，壹基金迅速聯絡各地合作夥伴，第一批派出了一百二十名像陶然這樣的專業救援人員抵達災區一線，在救援之外，做後勤保障、物資發放、籌款工作的壹基金成員，更是不計其數。
壹基金救援顧問王珂表示，目前救援聯盟的成員主要分兩個方向行動：一部分跟隨官方的救災部隊在核心災區配合開展救援行動，另有一部分在偏遠災區進行排查，協助民間志願團體工作。
在所有的民間救援隊伍裏，壹基金的救援思路最明確：第一階段緊急搜救，主要挽救生命、搶救物資；第二階段是自災害發生起四到八週以內的災後安置，保障災民基本生活需求；第三階段是自災害發生起至一到兩年內的災後重建期，為災後兒童提供心理康復設施和服務。
除了救援規模外，壹基金的籌款能力更令人驚訝。在地震首日，當天十九時，中國紅十字基金會宣布收到捐款十四萬二千八百四十三元人民幣（約二萬三千美元），而壹基金收到二千二百四十萬。首日的數字對比，被看作是民間公益力量對官方的完勝。
四月二十四日凌晨兩點剛過，壹基金發布官方統計數據，從二十日地震發生後到二十三日二十四時，共有超過九十二萬人次通過網絡平台向壹基金聯合救災雅安專項救援捐贈一點二九二億元人民幣救災款，還不包含物資捐贈。
經歷了紅十字會的信任危機，此次雅安地震中，網民對與紅十字會有關的募捐項目都睜大眼睛仔細盤查。有網民稱，在壹基金英文官網頁面截圖稱，壹基金收到的錢都是要打入紅十字會帳戶的，但是中文官網隻字未提，卻一再強調和紅十字會的剝離。對此，紅十字會回應：「現在壹基金已經完全從紅十字會獨立出去，二者沒有任何關係，壹基金下撥善款不用經過紅十字會。 」李連杰也再次澄清：「壹基金是具有公募權的獨立組織，善款不會轉給任何組織、個人，只會直接用於災區的救助。大家不要聽信個別人的謠言。 」
此外，壹基金的理事會成員之一是蒙牛集團創始人牛根生。蒙牛集團在中國毒奶粉事件中受到諸多意見領袖批評；也有人質疑壹基金的成立，是為理事會成員避稅尋找合法途徑，這也反映出中國NGO起步的艱難。國外NGO也有類似做法，並得到公眾的普遍理解與支持。關於壹基金的爭議恰是今天中國NGO成長需要理順的問題：如何與官方背景的慈善公益機構合作，以及如何化解中國企業家身上的「原罪」等。
民間組織共建救災平台
地震發生在上午八點零二分，當天下午，由多家公益機構發起的「成都公益組織四二零聯合救援行動」即宣告成立。參與聯合行動的機構既包括成都雲公益發展促進會、四川尚明公益研究發展中心、成都科技新聞學會等機構在內的多家本地民間公益組織，也包括壹基金、樂施會等外地公益組織，以媒體為依托的南都公益基金也提供了資金支持。
本地公益組織在地震當天發揮了關鍵角色，聯合行動在四川近三十所大專院校招募到七百多位志願者，負責搜集災區一線信息、重點關照非新聞熱點地區的災情。微信群「成都公益圈」，是成都本地公益組織聯絡的主要平台，即時匯總並核實災情，安排後方物資採購、培訓志願者並與一線人員保持聯絡。成都雲公益發展促進會副會長周曉翔表示：「如何有效傳播信息，是大災害來臨前很嚴肅的話題，我們想創造民間NGO救災信息分享平台，避免重複救災。」
除成都本地組織外，來自外地的公益機構、民間團體間的互相配合與幫助，也收到良好效果。四月二十三日，由十二九家公益組織搭建的「聯合救災」雅安地震救援公益組織支持中心成立，共同分享災情信息。
致力於幫扶進城務工人員及城市流動兒童和農村留守兒童的北京的感恩公益基金會，此次也開展了災後救援工作，感恩公益基金會理事周健（微博名稱@才讓多吉），幾天來一直跟隨李承鵬的團隊，「主要是給我們基金會的工作踩踩點」，周健說。地震後頭兩天，周健一直在李承鵬的團隊裏幫忙與民政部門溝通物資存放、進村分發物資。摸清了災情後，第三天，他的基金會五十多位成員帶著救災物資，深入蘆山縣五星村。
周健救災經驗豐富，曾參與零八年川震救災、北京「七二一暴雨」災後重建。他特地提醒記者，一定要把他對災後重建的思考寫入文章：零八年災後重建，蓋了很多板房。板房最大的危害是要把耕地硬化，災區多山地，耕地本來就少，而且板房裏面悶熱，住進去也不舒服。建一個二十平米的板房，至少要三萬塊人民幣，只能住兩個人，還不如把錢直接發給災民，一家六七口人，十幾萬人民幣，在農村無論如何也能把房子建起來。最怕的就是「災後形象工程」，周健說。
一位曾參與零八年川震救災的雅安本地志願者看到網上的災情信息，決定立即出發。到了蘆山後，她發現李承鵬的救災團隊就在附近，當即決定加入其中，但這個團隊的「複雜性」讓她感覺「有點兒暈」：李承鵬在微博上所說的「專業救援」團隊，主力是壹基金的「V救援」成員，而她加入救援後，卻穿上了印有感恩公益基金標誌的統一服裝。民間公益組織雖然存在競爭關係，但在救災時刻展現出來的合作精神，讓加入其中的志願者心中感動，「大家一起做事的感覺真好」，這位二十五歲的雅安女孩說。
探索官民合作模式
與五年前汶川地震相比，此次雅安地震的災後救援工作，中央和地方政府汲取了一定教訓，給民間組織更大的空間，媒體也獲得寬鬆的報道環境，但政府壟斷救援的舉國體制仍然受到挑戰。
首先是交通管制與信息發布。震後二十四小時內，微博上出現了許多消息，告知雅安通往蘆山的路上，由於志願者、私家車過多，導致交通擁堵，官方呼籲民間不要跟風進入災區。
「一邊是災區居民呼救缺少物資，一邊是官方限制運送物資的私家車進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四月二十二日凌晨三點，結束了一天的運送工作，在返回住地的車上，周健靠在後排座位，疲憊地說：「這一路多順暢！微博上看到的所謂私家車太多，道路不通，全是假的。」
周健的理解是，震後七十二小時內是救援的黃金時期，救人優先，中國的NGO做的主要是物資發放工作，其實可以等到四十八小時後再進行，為救援工作預留空間。
但是李承鵬對災區的交通管制、政府部門號召民間團體與志願者不要盲目進入災區的行為有不同的理解：「不讓NGO進，主要是怕NGO發現有倒塌的學校，政府壟斷資源、壟斷救援，為了邀功。」李承鵬所說的「倒塌學校」，指的是類似汶川地震中出現的豆腐渣工程。「零八年誰最先發現豆腐渣工程的？不是記者，是先進去救災的NGO！」
「我們去的是一些政府力量達不到的死角，不排除與政府合作的模式」，周健說。二十一日，中國紅十字會常務副會長趙白鴿等人一行來到蘆山，李承鵬等人的團隊一開始猶豫要不要與她打個招呼，可以理解的潛台詞是，經歷了汶川地震、郭美美事件後，中國紅十字會的信譽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民間團體的出現，部分是在彌補紅十字會的不足，同時也希望自身能與紅十字會保持距離。但最終，李承鵬還是去寒暄了幾句，並向紅十字會的官員說明自己團隊有兩車物資在運送過程中遇到困難，在紅十字會官員的協調下，這兩車物資最終順利送出。
其次是物資配送。據曾參與五年前汶川地震救援的多位本地志願者介紹，過去五年中，四川省已經建立了充足的地震應急物資儲備，「根本不缺物資，上次地震之後，發下去帳篷還有被收回來的」，一位志願者說。還有現場志願者發現，從全國各地運來的救援物資到達政府指定的集中地後，並未立即轉運至災區，而是被就地擱置。如何在最短時間內把物資送到災民手中，是官方與民間救援力量要面對的共同問題。雅安災區多山地，大型運輸隊、軍隊行動不便，民間志願者小規模的肩挑手拿可起到很好的補充效果，因此許多有經驗的志願者呼籲政府，應接受了解災區情況、有救援經驗的志願者進入災區，配合政府的主力軍向災區「輸血」。
最後是救援的專業性問題。曾參與過零八川震報道的多位中國資深媒體人都曾表達過這樣的判斷：此次蘆山地震，情況遠沒有上次川震慘烈，但政府部門，包括媒體報道，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著「反應過度」的問題，以至於某週刊記者在蘆山災區「吐槽」：沒有什麼特別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可寫。這涉及到政府救災水平的專業性問題。目前中國各級政府的「抗震救災辦公室」或「指揮部」多是災害發生後臨時成立，領導成員由行政官僚組成，對地質、救災等專業知識缺乏系統了解，但民間救援團隊擁有大量專業救援人員，在過去幾年中積累了豐富的救援經驗，可以在災情發生後進行快速研判，為政府提供災情信息及應對建議。未來中國救災行動中，在專業性方面，民間與政府有極大的合作空間。
促進紅十字會透明度
在民間組織的競爭壓力以及公眾的質疑聲中，官辦慈善機構在這次救援中開始提高透明度，中國紅十字總會公布了募集資金情況以及未來資金使用方向，並開始抓工作作風。四月二十三日，中國紅十字會社會監督委員會新聞發言人王永表示，目前，社監委內部已經對重查郭美美案達成初步共識，中國紅十字會總會也表示願意配合這次調查。
二零一一年六月，與紅十字總會有關聯的年輕女孩郭美美在網上炫富，使中國紅十字會聲名狼藉，網民一度奉郭美美為「反腐英雄」——沒有她，人們不可能知道紅十字會有那麼大的腐敗。這次救災終於讓中國紅十字會痛定思痛，但紅會內部體制僵化、官商勾結嚴重，能否重塑形象、挽回公信力，仍是疑問。■
壹基金開中國NGO先河
壹基金是由功夫巨星李連杰於二零零七年四月發起成立的公益組織，專注於災害救助、兒童關懷、公益人才培養三大公益領域，但因中國對NGO的嚴格管理，當時壹基金沒有獨立法人資格，只能掛靠中國紅十字會，啟動「中國紅十字會李連杰壹基金計劃」，也即當時它只不過是中國紅十字總會下屬的一個籌款計劃。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三日，深圳壹基金公益基金會在深圳市民政局的大力支持下正式註冊成立，擁有獨立從事公募活動的法律資格，是中國第一家民間公募基金會。由此，壹基金成為真正意義上的NGO組織。目前壹基金吸引了眾多明星和知名企業家加入，馮侖、李連杰、柳傳志、馬化騰、馬蔚華、馬雲、牛根生、王石、楊鵬、周其仁、周唯彥任理事，經濟學家周其仁擔任壹基金理事長和法人代表，房地產大亨王石擔任執行理事長。李連杰也因此被稱為在中國把富人慈善和明星慈善對接的第一人。■
香港捐錢賑災掀爭議
二零零八年香港民間對四川汶川地震共捐出一百三十億港幣（約十六億美元），今天卻有香港網民發起「一毫子（一毛錢）都不捐」運動，並反對港府撥公帑金援四川，公開籌款的政黨、不論親建制還是泛民主派都成為眾矢之的。香港政府計劃撥出一億港幣賑災，但在立法會正反激辯下，未能表決。支持不捐款的網民表示不信任中國當局，認為捐出的款項會成為貪官的囊中錢；更有消息指，汶川一所由香港援建的學校被拆除並改建為豪宅，捐款遭浪費、濫用的消息傳遍網絡，拒絕捐款運動得到不少響應。然而，也有網民認為，援助有需要者是義之所在，重點是找一個可信任的媒介。一些媒體人如屈穎妍等，指出《蘋果日報》等媒體「盲捐一億」的說法以偏概全，是香港人「將對內地貪官惡吏的怨憤，對內地人來香港搶奶粉搶學位搶名牌的憤怒，施於無辜災民身上」。（馬家豪）■
微博動員奔向震災前線 ．張倩燁
公共知識份子李承鵬組織專業救援隊伍，迅速深入災區，後方則由「肉唐僧」籌集資金、購買物資，過程公開透明，形成高效的民間救援團隊，比解放軍更早進入一些災區救援。
四月二十日中午十二點四十八分，擁有七百萬粉絲的微博「大V」李承鵬發出一條微博召集令：
「鑑於目前慘烈情況，在不添亂的前提下，我組織了一支專業救援隊，迅速深入雅安，我們擁有一批富有地震救援經驗的專業隊員也籌集部分資金，但仍需帳篷藥品等大力幫助。原則上不接受普通民眾捐款，只籲請有餘力者加入，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真文人知行合一，好男兒逢難擔當。」
九分鐘後，「肉唐僧」做出快速回應：「你做事，送飯黨負責籌錢。第一筆：帳篷十萬，雨衣和擔架十萬。採購網上公開徵集，由送飯黨第一屆寶格麗委員會挑選供貨商，並制定第三方審計監督的辦法。兄弟登山，各自努力！」
就這樣，一個高效的民間救援團隊形成了，前方是李承鵬帶領一班專業人員深入一線，後方是肉唐僧與一幫人籌錢籌物，雖然不具備正式的組織名稱和形態，被稱為「黑戶」，但這個「黑戶」卻做到了中國公益組織少有的專業、規範和透明。
肉唐僧的籌錢程序完全公開透明，他向亞洲週刊介紹了後方籌錢的全部流程：由他的淘寶網店「肉鋪」負責拍賣，所得款項交由一個名為「寶格麗委員會」的集體決定款項用途。「寶格麗」是肉唐僧決定「送飯」後，收到的第一件用於拍賣籌款的捐贈物品——寶格麗女包的品牌名。寶格麗委員會再由全體參加送飯黨捐助的人員中，每湊夠十二萬元人民幣（約一萬九千三百美元）就隨機抽取九位組成，民主決定送飯黨款項用途和其他事宜。
肉唐僧，現居大連，為某知名地產企業做媒體關係，寫書評與情感專欄，長年在微博上徵集各地女粉絲「腿照」娛樂大眾。看上去他到處指手劃腳，還曾與《南方都市報》一眾評論版編輯網上對?，後來竟然跑到廣州請這些對手吃飯，相逢泯恩仇。但他真正令我佩服的，是行動力。
他曾反對由資深媒體人鄧飛等人發起的「免費午餐」與政府合作，認為這不可避免會導致免費午餐「變味」，後來該項目發生的一些問題印證了他的判斷。最近，他在這個事實上不允許建立黨派的國家裏自成一「黨」——「送飯黨」，為那些受到政治迫害的異見人士及家屬提供基本生活保障。
決定支持李承鵬行動後，他開始在「肉鋪」出售摸獎式產品，「因法律不許摸獎式產品超過五千塊，所以我們弄了二十個四千九百九十九元的寶貝」。籌款的頭兩天，加上外界的小額捐助與明星張靚穎的拍賣款，肉唐僧一共籌到了近百萬元人民幣。
錢怎麼花，這是個問題。肉唐僧說，完全由李承鵬的前方團隊決定需要採購哪些物資，發回後方後，由寶格麗委員會民主決定是否同意採購，再委託第三方採購運送。肉唐僧委託的是成都當地的緣來客棧等民間團體，採購時將賣家的收款帳號發至寶格麗委員會，由委員會直接撥款至賣家帳號，肉唐僧與成都當地採購人員「不碰錢」。
在執行過程中，肉唐僧派出了兩位「送飯黨觀察員」，監督物資採購、運送全程。
「零八年的時候大家群情激憤，但激情退去後的重建時期更重要，我們的重點應該在災區傷殘兒童的關懷上。」肉唐僧說：「我答應李承鵬，籌三百萬（人民幣），等他們平安歸來，成立一個兒童基金。」鑑於災後第一天就籌到了五十萬人民幣，「一個月內湊齊三百萬，應該靠譜」。
肉唐僧籌錢，無論是雅安地震前給異見人士「送飯」，還是地震後為災區募捐，都強調「程序公開透明」。但他認為自己目前的活動「有利有弊」：有利的是，公益行動可以降低「送飯黨人」的敏感度；弊的是，「送飯黨」成立的初衷是幫助異見人士，現在卻用來救災，「界線有點模糊」。
中轉：成都緣來客棧四二0零協作小組
緣來客棧，是我每次到成都出差必住的地方：價格經濟實惠，有大量二手書看，最重要的是，這裏算是一個中國媒體人在成都的暫時集散地，還能不時碰到笑蜀、冉雲飛等各路「公共知識分子」（公知）。
此次肉唐僧「送飯黨」在成都的中轉工作，就委託給緣來客棧的「四二零協作小組」執行。客棧老板傅寒是位愛心人士，平時很低調的「@成都緣來客棧」的微博，粉絲只有一千多，此次地震發生後，卻一下子成為成都的一個重要災情信息匯總中心，最多時有幾十位志願者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與前方志願者、一線記者及時溝通，在微博上發布信息，並將網上搜集到的求救信息經核實後發回一線。
二十四日凌晨三點半，客棧的燈還在亮著，包括老板在內的七八位志願者圍在桌前繼續工作。除了緣來客棧外，這個協作小組還包括：「公知」冉雲飛、坐落於成都寬窄巷子的成都陽台全體成員、微笑圖書室、麥田助學、立人鄉村圖書館、成都馬賽克、拇指閱讀、成都根與芽。
觀察員：我們更多是在安慰
肉唐僧派出的隨隊觀察員，自稱「送飯黨黨員」。四月二十二日，車隊開進蘆山縣龍門鄉王家村大石林組，一進村就看到一條寫在紅紙上的毛筆字標語：「感恩親人偉大的黨人民政府！共產黨萬歲！」
我問車裏的人：你們哪些是黨員？其中一個回答說：我們都是黨員。送飯黨。
車隊剛停，一下子就被災民圍住。「政府其實來過，但送的都不是急需的物資」，送飯黨觀察員、「丁丁戶外」經理丁文光說。
一陣短暫而強烈的餘震把分發物資的現場擾亂，恐慌過後，我竟有點興奮地拿著手機，給他看剛在危房裏拍到的照片，他看了卻默不作聲，隔了好一會兒，問我：「你看到那位一百零三歲的老奶奶了嗎？一家人擠在一個沒有頂棚的大通鋪上。就剛剛這種餘震，隨時可能要他們的命。」他不說話了，眼圈泛紅。這個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山東漢子轉身走開，掏出一團衛生紙擦眼睛去了。
丁文光提醒當地的年輕人，一定要主動發微博，爭取政府資源和媒體關注，「年輕人應該承擔起這個責任來，」他說，「我就知道他們平時上網就是玩遊戲。我有一個主張，應該讓中國的多數農村人都會用智能手機，會拍照，發微博，維護自己的權益。」
在上里鎮的另一個村裏，災情不是很嚴重，房屋雖沒有整體垮塌，但結構遭到破壞，村民不敢再住危房，紛紛在家門外搭帳篷。幾個村民告訴我們，政府連人影都沒看著，「見過的最大的官就是村長」。一位志願者問丁文光，像這種災情不是很嚴重的地方，要不要留些物資？他說，民間團體的作用之一，是來撫慰災民的心靈。「儘管政府沒有人來管他們，但是總有人來過，慰問過他們，讓他們心裏感到安慰。」
前線：李承鵬發揮明星效應
在這個由「公知」組成的團隊中，李承鵬是微博上影響力最大的一位，汶川地震、溫州動車、鎮坪強制墮胎案、什邡事件、七二一暴雨……每一次他都出現在現場。肉唐僧信任李承鵬，選擇與他合作。
李承鵬的「專業救援隊伍」中，部分人員是與壹基金合作的「V救援」成員，這些成員中，有些是退役的解放軍官兵，有些是專業保鏢，有些是長年做戶外運動、具備專業救援知識的野外生存教練。
聽說李承鵬進入災區，志願者們也聞「星」而動。來自重慶的女孩子周黎驅車前往雅安，加入李承鵬的團隊。李承鵬給予她完全的信任：正因為是陌生人，管錢才不會不明不白。
從二十號開始組建團隊，到二十二號凌晨四點，李承鵬和他的隊友們一秒鐘沒合過眼。二十二日，只睡了五小時的團隊又整裝出發，這一天，他們高效地完成了預定任務，從中午開始進入大石林、八家村、簸箕壩、高家壩四個缺油缺米的村小組，共計發送：食油一百箱、水一百一十八箱、帳篷一百五十六頂、雨靴四十八雙、手套四百二十雙、睡袋一百六十八個、雨衣四十件、電筒十枝、大米十噸。
當另一位微博「大V」質疑這種「明星救災」有作秀之嫌時，李承鵬已經深入災區運送物資。幾個跟隨他採訪的記者私下討論：或許明星本身的專業知識不是很完備，但這種社會動員過程是開放、積極的，它讓明星與普通民眾之間形成了良性互動，在災難面前，在政府缺席的情況下，搶先進入最需要援助的地方，發揮重要救急作用。
網民「北京廚子」稱，當看到龍門鄉五星村求救的貼子後，他安慰網友說，解放軍背著糧食馬上就到，結果第二天，是李承鵬的團隊先到了。「李大眼撤出之後幾個小時，來了一個（軍）團。」這位網友最後評價：「我能說這是正規軍打不過民團麼？」■
向寶興孤島挺進的晝夜 ．江雁南、劉項
凌晨四點，車隊再度前行，氣溫驟降至零度左右；早晨七點半，天空微亮﹐沿路都是碎石，開車格外小心；早上九點，我們終於抵達寶興縣。
這註定是一次艱難的跋涉。怎樣更快抵達災區寶興縣進行救援？這是民間救援隊首要考慮的因素，其次，塌方、堵塞、各路政府機構開的介紹信能否換取有效通行證都是需要反覆衡量，而成功還需要那麼一點點運氣。
這成了整個民間救援最「短板」之處，即使專門負責民間救援聯盟的壹基金也無通天法力，通行證頒發只有現場的指揮中心有權。溫州樂清市三角洲救援大隊隊長賴忠流說：「我們彷彿是游擊隊，只要正規兵一到，我們就閃一邊。」
寶興縣位於蘆山縣的北部，四面環山，由南往北只有一條路可進——從雅安市出發，經過蘆山縣，抵達寶興縣。這條路極其險惡，道路損毀嚴重，在地震剛剛開始的二十四小時內都未打通，只能徒步十八公里從靈關鎮到寶興縣城，而且這條路一直處於嚴重堵塞中。
另一條由北往南的進入方向從成都出發，經過都江堰、映秀，再翻過一座海拔高達五千米的雪山巴朗山和另一座海拔高達四千二百米的夾金山，這座山曾經因為紅軍長征的艱險一役而聞名於世。再經過小金縣，開到二一零省道上抵達寶興縣。這一路，最快也要十二個小時。
四月二十二日，早晨九點，壹基金救援隊聯盟的三個志願者隊伍在位於成都和都江堰市的交界處匯合。他們分別是樂清市三角洲救援大隊十人（下稱溫州隊）、深圳山地救援隊八人（下稱深圳隊）和廣西綠洲應急救援隊八人（下稱廣西隊）。他們由壹基金統一調度，作為民間救援隊想要進入寶興縣救援。這些民間救援隊都擁有自己的專業隊員，他們有的是義務消防員、退伍老兵、警校畢業生、醫生、護士、心理治療師及越野車手等，除此之外，他們需要有相關的山地救援經歷。部分人士還參與過汶川地震和溫州「七二三」動車事故的救援。
三支隊伍最後達成的方案是，深圳隊想碰碰運氣，由南往北從雅安進入寶興縣；溫州和廣西隊打算從北至南翻越兩座雪山進入。大家分頭行事，至少保證有一隊能夠順利進入寶興縣，實行救援。
亞洲週刊記者跟隨溫州、廣西兩隊走雪山道路。從成都驅車將近三小時，經過都江堰市趕到位於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映秀地區。進入映秀山路後的第一個小時車程由於有許多塌方，道路開起來非常困難，車體震動強烈，身體被震得前仰後翻。由於山路狹窄，只能單車通過，在行車過程中，對面一旦有車駛來，會非常危險，因而只能一輛輛通行。救援隊員不斷下車往返跑以檢察前方路況，以至於整個車隊不會出現大規模的調度困難。在映秀，持續二個小時沒有信號。
下午四點，車隊始終在省道三零三上行駛，經過臥龍大熊貓保護區，海拔不斷向上延伸。五點半，到達巴朗山山峰處，海拔已高達五千多米。由於山峰常年被厚雪覆蓋，景色極為壯觀。沿路不時有?牛、山羊經過，為路途增添不少樂趣。在巴朗山間，手機時斷時續能收到信號。隊友羅清兵收到好友的相親微信，對方稱因為知道他這次來抗震救災，有一個優秀女生頗為感動，望能有緣結識……頓時車內笑做一團。此時，深圳隊傳得知，他們無法進入雅安市內，通行證未能辦下來，欲打算返回成都市。
隊員出現強烈高原反應
不多久，多位救援隊隊員出現強烈高原反應：包括耳朵疼、輕度耳鳴症狀、頭暈、心跳加速。其中溫州有一個隊員陸趙炯出現劇烈高原反應，表情非常痛苦，並向領隊提出無法堅持。廣西隊一名隊員出現流鼻血症狀。在雪山間停留數次一到兩分鐘時間的進行休息調整。亞洲週刊記者也同樣出現心跳加快、頭暈症狀。
下午七點半，天空有接近傍晚的顏色，但仍然透亮。再翻過連綿的雪山之後，到達海拔位於三千兩百米的日隆鎮，救援隊買了多罐氧氣，並停車喝沙棘水以緩解高原反應，並在此處用餐。高原反應嚴重的隊員陸趙炯在車上表示，他撐不下去，且極度緊張。在吸氧平躺之後，仍感覺不適。於是，被送往海拔二千米的達維，等待後方支援。
晚上八點，天空還較為透亮。車隊已經抵達位於四姑娘山的日隆鎮，這裏海拔三千二百米。簡單晚餐後，救援隊內部開始了一場關乎生死的討論，這場討論是由負責帶路駕車的分屬四川的越野e隊、溫州隊和廣西隊三個隊長討論完，決定最後進行民主表決，是否應連夜挺進寶興。
四川越野e隊負責人徐峰表達了幾個主要觀點：首先，該隊的司機有兩位已經連續開車兩個通宵，需要有人交班，交班司機必須能開手動檔車；其次，當晚的路線還需要翻越夾金山，海拔也要四千二百米，對有高原反應的人員來說，是不小的挑戰；最後，一旦度過夾金山，將進入高山峽谷地區，滑石較多。原本預計要五個小時的車程，因為以上種種原因，加之夜晚，至少需要七個小時抵達寶興縣，預計凌晨三、四點到達，並且該時段無法分配到任何災區任務。
廣西隊隊長賓宇丹提出夜間行駛的理據：首先，青海救援隊和壹基金另一支先頭部隊抵達寶興的都是夜間抵達。四月二十一日凌晨，由越野e隊率領的一支NGO就是行駛了十二個小時的雪山後，凌晨抵達寶興縣；其次，先前有兩部武警車輛已經開往前方，既然武警能進入，救援隊也能繼續前行，如遇到路面滾石擋路，武警也會幫助開路。不過，更令人擔憂的是，隨著武警部署這條通關之道後，對他們是否放行，能否最後進入災區帶來了極不穩定的因素。民間組織壹基金仍然無法百分百搞定通行證；最後，以救人為根本的救援隊，救人時間自然越快越好。其餘幾個隊友表達完意見後，第一次表決開始，十八個正式救援隊成員中，十三人舉手要求夜間行駛直達災區。
有隊友提問，晚上和日間餘震的可能性孰高？徐峰表示一樣，被滾石砸中也和日夜無關，完全是看到了就躲過了，也有可能躲不過。另一方面，大家討論，凌晨抵達寶興隊員已處於極度疲憊狀態能否開展救援。討論結果，顯然不行，救援要等現場分配任務，而這最早也要早上八點開始，也就是說只能乾等或者睡覺。
隊員安全與救災心切矛盾
兩隊領隊和徐峰一再表示，如果有人不願意去完全理解和贊同，可以作為第二批次第二日清早出發。戰斧參與汶川地震救災，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他說：「不要覺得你命大，所有活下來的都是主觀的幸運。留下來不是恥辱，衝進去也許是匹夫之勇。」
全場片刻的沉默。徐峰說，五分鐘自由討論後解散。晚上八點半，溫州隊和廣西隊各自討論，其間生命安全和救災心切的矛盾衝突一再發生，最後決定留宿一晚。凌晨四點，天空掛滿碩大而明亮的繁星，彷彿是要掉下來的樣子。車隊再度前行，至夾金山處，天氣氣溫驟降至零度左右。山中彎多且急，迷霧厚重，能見度低。車輛異常緩慢行駛。多位車齡二十年的司機都心情異常緊張。凌晨七點半，天空微亮。車隊行至夾金山腳下，落石較多，開車格外小心。
四月二十三日，早上九點終於抵達寶興縣城，天空下起小雨，通往靈關鎮的道路又遇到塌方，搶通仍在進行。而深圳隊也在經過整夜的交涉繞路，等待塌方搶通後，於早晨七點抵達寶興。■
寶興現場災情與人情 ．劉項、江雁南
增援醫生第一時間由直升飛機送入寶興孤島；全國越野愛好者也向災民伸出援手。當地消防隊救災民?負責協調外來消防隊，還給各居民安置點送水。
狹長的寶興縣縣城座落在清依江畔，四面環山。這裏最早發現大熊貓化石，被稱作是「大熊貓的故鄉」。全縣佔地三千平方公里，人口六萬。寶興是這次地震三大重災區之一，據官方四月二十三日凌晨消息，寶興縣因地震死亡二十六人，失蹤十八人，受傷兩千五百人，城鄉居民房屋受損四萬六千五百間。
在寶興，地震引起的山體滑坡痕跡比比皆是，縣城內的建築物坍塌的並不多，但絕大多數樓房已經變成危房無法居住，所有居民幾乎搬離，在空曠的廣場上搭建自己的帳篷。絕大部分居民被安置在集體的帳篷安置區內，道路上軍車、救護車、救災物資車一輛接著一輛，由於寶興縣仍然不斷塌方，救援開展異常艱辛，縣城堵塞得非常厲害。
由於寶興只有一條南北公路可以抵達，而該道路塌方不斷，使得地震前兩天一度成為孤島，政府空投物資和救護人員。目前進入寶興的車輛較多，餘震及次生災害頻發。
目前，根據災區總指揮調度，所有車輛進行單循環操作，從雅安往蘆山方向進寶興的，只能往小金山方向，由夾金山、巴朗山出。隔日則反之，從小金山進，從雅安市出。
寶興縣消防大隊的指導員邵雷介紹說，作為寶興救災的主要力量，截至四月二十三日，他們已經救出了十二人，現在已是地震發生第四日，搜救工作已經接近尾聲，消防大隊除了協調周邊地區前來增援的消防隊，另一個重要職責便是在斷水的情況下，給各個居民安置點送水。
寶興中學是寶興最大的居民安置點，學校操場上擠滿了安置居民的帳篷，四周則被各個政府機構、支援者組織、醫療機構的服務點圍住。
湖北來的王德興是華能公司的電力工人，他正在寶興縣下的民治鄉搭建電站，這個工程已經進行了一年多，還有兩年才能完成。對於這位異鄉人來說第一次遭遇地震，聽到有人吼說，「往公路上方跑」。大家開始逃生。地震發生後，遠在老家湖北的妻子格外擔心，直到地震後第二天下午才有信號。妻子對著電話，一言不發，已是嚎啕大哭，儘管事後王得知，妻子看新聞早知道他所在的鄉並沒有什麼人員傷亡。
在寶興中學讀初一的陳林芽住在寶興縣城裏。地震來的時候一個人在家，她回憶，樓晃動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媽媽，然而父母都在雅安市打工。當她倉皇的從四樓逃出，背後的樓裂開了一個口子。從雅安進入寶興的道路塌方不斷，即使救援車隊也很難進入，致使寶興縣一度成為孤島。她的姐姐陳嬌嬌在雅安讀職校，地震第二天中午就趕回來陪妹妹，兩人和寶興高一學生張敏一樣住帳篷，說自己並不害怕。災民王蓮娣沒有見到等待的親人，她背著自己二歲不到的女兒，裹著毛毯站在離寶興縣車站不遠處的地方，焦急等待從雅安市開車趕來的丈夫。她丈夫已經到了寶興縣城了，卻又遇到塌方，道路不通，還不知何時能夠回來。
四川大學華西醫院支援寶興的心理健康專家陳婷已經和數十名災民溝通，她認為，現在災民的情緒波動並不算大，主要的情緒便是對未來的迷茫——災難之後，人們不清楚工作與生活未來的著落在哪裏。
寶興醫院地處寶興縣城，門口綿延著幾百米的救護車以及醫療帳篷，醫院不大的院子裏已經支起了六頂巨大的醫療帳篷，醫生、志願者、消防人員在其中來回穿梭，醫院震後尚未完全恢復使用，這些帳篷便是治療病患的主戰場。
五層樓高的寶興縣醫院的大樓內部出現多處裂痕，大堂、電梯間裏多處天花板散落到地上，除了血液檢查室?財務辦公室等幾個有限的辦公室外，整個大樓空空如也。醫院大堂也是震垮的天花板墜地，地上還擺著巨大的電飯煲和幾床床鋪，藥房和樓上病房看去也是沒什麼人住。
醫院大樓門口一邊是臨時藥房，從醫院內搬出來的醫藥擺在露天，大門另一邊則是臨時搭起的灶台，七八名醫生在這裏準備午餐。據正在做菜的醫生介紹，做菜的都是臨時有空的醫生，做出的飯菜免費發放給病人、醫生和志願者，做菜原料多來自群眾捐獻，當天做的午餐是回鍋肉和土豆燉豆角湯。
寶興醫院的出納陳先生說，許多醫生的吃住都在醫院，他們工作累了便在醫院大堂打地鋪休息。寶興醫院內科副主任李萬瓊說，寶興八九成的房屋都成了危房，醫生們也無家可回，只能來上班。華西醫院派駐寶興的心理健康專家陳婷說，當地醫務人員也有很大心理壓力，他們工作繁忙無法停下來，因此無法照顧家人，很多醫生夜不成眠。
來自四川大學華西醫院的大夫姜賢飛介紹說，四月二十三日新病人很少，近日接治的病人主要是常規疾病病人。他認為這次地震後的醫療反應及時，增援醫生在第一時間便由直升飛機送入寶興，而重病病人則會在寶興醫院稍作處理後通過高速公路甚至直升機送往成都，這樣減少了當地的醫療負擔和交通壓力。第三軍醫大學新橋醫院的心臟外科醫生曹安強仍在原地待命，他認為寶興縣城傷情不重，傷亡主要發生在寶興下屬的鄉鎮。
政府與民間都設諮詢站
四月二十三日下午，離縣城不遠處的雪山村村民背著籮筐開始在縣體育場排隊，這裏是物資發放集散地，搭起了大量帳篷，政府及民間機構設起了諮詢站。
武漢的「越野e族」車隊拉來餐車，志願者上山砍柴，四川調配食物進入，災區終可吃上熱飯，而不只是方便麵。越野e族是全國性越野愛好者組織，在這次民間救災活動中提供了交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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