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的紅衣 - 陳沛敏
朋友K是資深教徒,她私底下暱稱陳日君樞機做「陳伯」。那天教廷發言人發聲明,不點名譴責陳日君製造混亂。聲明恍如在教徒圈子投下一顆震撼彈。K很憤怒,跟我說:「梵蒂岡為咗建交,已經不惜犧牲一切……我諗咗成晚,想搵張form填,脫離教會。」我不知怎回答,只能虛應:「世界上總有這種人。」
一語成讖。梵蒂岡宗座科學院長索龍多主教(Bishop Marcelo Sanchez Sorondo)近日接受媒體訪問,形容中國是教會社會訓導的「最佳執行者」,「我發現了一個非凡的中國,大家不知道的是,中國的核心原則就是工作、工作、工作……就如保羅所說:『你必汗流滿面才得糊口』。」又指中國「沒有貧民區,沒有毒品,年輕人沒有吸毒。而這裏卻有積極正面的民族意識,他們希望表明他們已經改變。」索龍多甚至大讚中國一直在「捍衛人類尊嚴」。
我承認我很天真,初看以為是一則fake news,因為我不能相信一個追求真、善、美的宗教,它的領導高層的言論竟然罔顧真實,無視不義,反而稱頌一個殘酷打壓人權、剝奪自由的國度是「捍衛人類尊嚴」。直至看見《天主教先驅報》、《天主教新聞通訊社》等紛紛翻譯轉載,我才不得不承認,歷史給人們的教訓,就是人們從不懂汲取歷史的教訓。
有教徒說,這讓他想起當年教廷跟希特拉暗通款曲,當時的教宗與對方簽訂秘密協議,對納粹德國迫害教徒、猶太人等種種不義保持沉默,這已成為教廷其中一筆歷史恥辱。
不過,世上總有這種人。他們為的是什麼呢?金錢、權力、自身的懦弱,或者他們心目中的「大局」?正如有些人認為,猶大出賣耶穌,不是為了所謂的三十塊銀錢,而是猶大原本希望耶穌能夠推翻羅馬在巴勒斯坦的統治,「愛國」的理想幻滅後,才背叛耶穌。但為了建交,為了「擴大鳥籠的空間」,連基本教義普世價值也可以妥協,不用待天主的審判,現世的歷史自有裁決。
幸而,世界上總有另一種人,像陳伯。
十二年前陳伯獲擢升為樞機,我和幾位同事被派往梵蒂岡採訪。攝影同事披星戴月,清晨已到聖伯多祿廣場找位置,只為不容有失,捕捉陳伯在教宗本篤十六世座前跪領樞機小紅帽的一刻。來觀禮的有陳伯的家人,很多香港教友,還有陳伯小時候在上海慈幼備修院的同學陳興翼神父。這位比陳伯大六個月的陳神父很搞笑,他說香港傳媒對陳日君平日的言論總是大驚小怪,其實他自小說話就是這樣,「黑就黑,白就白,細個踢波時都係咁,拗個波有冇出界。」
不過,我印象最深刻的,卻不是聖伯多祿廣場上榮耀的一幕,而是陳伯在教宗主持的共祭彌撒後,連教廷為新樞機準備的午餐也不吃,就趕往梵蒂岡電台,為中國的教徒主持他擢升後第一次彌撒。透過大氣電波,身穿紅衣禮服的他勉勵內地的教友說:「我身上的紅袍代表流血,但不是我的血,是你們的血,和很多有名無名英雄的血。」「弟兄姊妹,你們辛苦了。無論在地上地下,你們為信仰而忍耐,冬天很快就會過去,春天就會來臨。你們為信仰播下的種籽,很快就會開花結果。」
十二年過去,我仍然記得,那一刻我對樞機主教禮袍的紅,有了另一層的體悟。所以,當今天內地兩位守持信仰、飽受迫害的主教被教廷勸退,要他們讓位予中共封立的非法主教,我會明白86歲的陳伯為何要在嚴冬裏,千里迢迢的跑到梵蒂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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