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蘋果︰蔡贇驊 當超級英雄闖進中國神話
西方動漫世界中的超級英雄們都忙於拯救世界、打救蒼生、消滅怪獸,他們各自穿着華麗制服及時現身,替塵世除害解困,超級英雄是凡夫俗子對烏托邦的美好寄託。長居倫敦的中國藝術家蔡贇驊(贇:粵音「溫」、Jacky Tsai)卻私自篡改劇本,英雄在他色彩鮮艷的「和諧社會」(Harmonious Society)都枉有一身好本領,比凡夫墮落、比俗子靡爛:超人在賭場輸身家抱頭咆哮、在酒池肉林中被宮女支配、為東方女神甘願跪低親吻其腳、微型英雄被關入鳥籠中被竊玩、傷痕纍纍的神奇女俠以難民身份走難到中國,狼狽不堪之餘,沒有最諷刺只有更諷刺。
「我們都需要超級英雄或有能力人物,至少在思想上拯救我們或漽滅我們。但超級英雄也要吃喝拉撒,也有去玩、去夜店買醉的時候,我作品呈現英雄很生活化的一面。」絲網印刷、蘇繡、青花瓷、掐絲琺瑯(cloisonne)、雕塑,還有中西合璧的蔡式漆雕(lacquer carving)。蔡贇驊創作的舞台是東方傳統媒介,但他的創意卻一味西洋前衞,他是波普藝術(Pop Art)的信徒,偶像是美國藝術家Roy Lichtenstein,在幾近失傳的中國漆雕塗上鮮艷張揚的西方顏料,以誇張奪目的動漫風格,顛覆中國神話文化,東西角力、古今穿梭、虛實交替。
「我的作品可以挖到很深層次的問題,包括女權主義、戀愛自由、西方社會正在腐化、東方力量正在崛起等。在諷刺、調侃的同時,我希望讓大家眼睛受到愉悅觀感之後,有很深層次的思考。」蔡贇驊夫子自道。
最新的油畫作品《宿醉》(hangover),蔡贇驊挖出拯救地球的超級英雄人性化的一面,強調英雄也要吃喝拉撒,就像白雪公主也會放屁,看官面對現實。
《在澳門的一夜》描繪爛賭超人;《女性領導》寫超人與美國隊長拜倒於東方女神裙下,這是蔡贇驊筆下的和諧社會。
花卉骷髏是蔡贇驊的成名作,運用了一千多塊皮革所做的骷髏頭,仍不時出現在他的作品中。(製作:Linda Tsai)
受香港流行文化影響
在倫敦的晴空下,站在藝術氣息濃烈的Luke Street工作室天台,穿着印有「老卵」黑tee的蔡贇驊對着藍天白雲說話,格外神氣。「老卵」是上海的吳語粗話,指傲慢自大、橫行跋扈之人。國際藝壇未必聽過老卵蔡,但一定識Jacky Tsai。
「陰差陽錯。」談到創作這些離經叛道、新舊互融的漆雕,蔡贇驊彈出四個字。當年在蘇州參加朋友婚禮看到一件漆雕作品驚為天人,他決定請老工匠出山,將東方漆雕融入西方藝術。漆雕有三千年歷史,只有蘇州師傅做,當今只剩約二十位有經驗的工匠,瀕臨失傳。蔡贇驊找來當中三至四位復刻絕活,成立漆雕工作室,雕的卻不是傳統的佛像、花鳥,而是底褲外穿的舶來超人。
「剛開始時他們很抗拒,說我們傳統的刻法是這樣,你為甚麼要彆扭?」漆雕老師傅向蔡贇驊挑機,換來老卵理直氣壯的反問。「漆雕這個東西,為甚麼面臨失傳?為甚麼年輕人不感興趣?就是因為傳統的東西,只有傳承沒有革新,我要把技法加上新思維,讓東西文化衝撞在一起,做成當代藝術,這些工藝才可得以延續與發展。」2015年蔡贇驊就有幅漆雕叫《文化碰撞》(culture clash),敦煌的飛天仙女聯同齊天大聖孫悟空襲擊戰鬥機,衝撞到不亦樂乎。
蔡贇驊講解,漆雕是工序繁複的藝術媒介,在木板上添加10至12層的油漆,每一層乾了才上第二層,厚厚的漆底做好後才去雕刻,再把雕刻的地方鏟掉,鏟掉後再在上面填顏色,最後加一層糢去定型和保護。所以他一幅作品要反覆跟蘇州的師傅溝通,至少一個半至兩個月時間才能做好一幅作品。
「我要把波普藝術從快餐,改良成為高級餐飲。」蔡贇驊說得義無反顧,波普藝術必須由下而上,先由大眾喜歡才能入畫廊、博物館的殿堂,他要做摘米芝蓮星星的茶餐廳。蔡贇驊自小深受香港流行文化影響,尤其是七十年代功夫片及九十年代粵語流行曲,故特別鍾情香港,說整個香港的中西合璧,根本就是他作品的體現,他正密鑼緊鼓籌備11月在香港開個展。
「陰差陽錯。」蔡贇驊又拋下這句,這次我們在閒聊他十多年前從上海隻身來英國的初衷。時光荏苒,往事並不如煙,他牢牢記得當年英倫怎驅也驅不散的寒氣,還有孤獨感。
昔有Cult片王《關公大戰外星人》,今有蔡贇驊的太空人贏得美人魚歸,近作《超現實擁抱》(Hyperreal Embrace)。
蔡贇驊新作《人工智能》要探討的,已不只是AlphaGo戰勝圍棋世界冠軍的問題,而是思考人類的未來。
由地底泥到藝壇新星
1984年於上海出生的蔡贇驊,22歲在中央美術學院畢業後一心赴法國念藝術,還苦讀了兩年法文。在法國藝術大學來滬揀蟀的招考場,蔡贇驊滿懷自信的向一位法國教授展示自己的作品,換來比最粗口難聽的一句:「垃圾!你的作品甚麼都不是。」
當晚,受重擊的蔡贇驊把家裏的法文書全部丟掉,萬念俱灰的他差不多連畫具都不敢碰,覺得自己是零。過了黑暗一周,他碰到來自英國中央聖馬丁藝術學院的一位主管兼教授,教授看到他同一批作品。「他竟然如獲至寶,說此行幾乎就為等我的出現。真的不騙你,反差就是那麼大。當時我的英語一塌糊塗,一句話都不會,一夜之間就選擇來英國。」蔡贇驊記得,他做決定時整晚沒有睡過,心裏只有害怕。
徘徊地獄折返人間,地底泥突然成為有頂尖藝術天賦的未來新星,可蔡贇驊的不安沒有減少過。「在生活上我花了很長時間適應這邊的生活,體驗文化撞擊也給我磨練很多,所以才有今日我的風格。」從一個不地道的Alien變成地道的倫敦人,蔡贇驊看不慣很多藝術家一輩子就一種風格,東西方的矛盾與衝突令他沒有挑戰會身痕,坦言:「所以我一直尋變,將文化衝突轉化成視覺語言。」
兩隻大鷹在天台上空盤旋,蔡贇驊的英國藝術家朋友專注地在牆上塗鴉。遙望老城,每幢建築物的天台幾乎都有鋼鐵招牌或塗鴉,仿如每個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樣式生活,沒有所謂主流、另類,親民與堅離地。
「倫敦來說,只有你喜歡和不喜歡的藝術,沒有出名和不出名的藝術。我剛開始也沒有任何的名氣,碰過釘子,但也能一幅一幅去賣自己作品起家。倫敦是個很包容又很公平的地方,你有才華有好的作品大家都會接受你。」蔡贇驊吸一口自由空氣,續說:「年輕藝術家在商業上成功不容易,但在英國很不一樣,大家都很喜歡藝術,如果我尚在內地發展的話,應該不會去選擇這行業,因為很難堅持到現在,我不相信在中國我能成為出色的波普藝術家,只能打入異類行列。」
蔡贇驊將中國瀕臨失傳的工藝當代化,讓工藝得以延續、發展與傳承。用漆雕展示超級英雄成為他的藝術圖勝,作品《拔河》玩味十足。
靠骷髏作品一夜成名
人在英倫,蔡贇驊有機會在英國時尚教父Alexander McQueen的工作室實習,2008年他設計的花樣骷髏頭被McQueen採用,一夜成名。那帶點陰森詭譎的美麗,正是文化衝擊而衝出來的點子,成了蔡贇驊這外來人的賣點與標誌,回看他卻視整件事為「意外」。
「傳統中國人不喜歡骷髏藝術,對嗎?大家都覺得這東西很恐怖,是關於死亡的。我卻做了很多西方人非常喜歡骷髏作品,他們都有種視死如歸的精神,對待死亡的態度很樂觀很放鬆。」蔡贇驊老實地說,作為中國人,他打從內心就怕骷髏,他視每次創作為克服心裏恐懼情緒的療程。「所以我做的骷髏盡量唯美,說服我自己願意把它們放在家中。我試過想放在上海老家,但我爸媽都說不要不要,我說在國外賣得很貴啊。」
McQueen去世時,蔡贇驊接受的所有訪問幾乎都是關於這位伯樂,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他的藝術,他決定要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沒有當上設計師,卻將時裝元素融入創作,包括在作品中加入刺繡或版畫的等手工藝,不再在大師影子下而活。「我的靈感來源於生活,我對周遭環境非常敏感,普通的日常都有屬於自己的靈感。」
蔡贇驊將波普藝術展現不同媒介,包括為亞洲本土豪華郵輪創作長達335米的船身藝術品。
當代英國藝術家Damien Hirst也曾玩弄過爭議性的死亡主題,做了不少真人骷髏作品,鑲了8,601顆鑽石的骷髏頭骨,2007年就以6億港元賣出,建立了一套死亡美學。蔡贇驊對於這位全球身價最高的藝術家卻嗤之以鼻。「說實話,我覺得他的骷髏真的很難看,都是靠錢堆出來的,一點意義都沒有,譁眾取寵。」
多元的創作範疇包括裝置藝術,版畫、雕塑,展現藝術家不斷嘗試突破和改變的特質。我問蔡贇驊未來有何大計?「繼續期待陰差陽錯。」蔡贇驊答,露出詭譎的老卵笑容。
記者:鄭天儀
攝影:王國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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