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激情不滅在香港書展揭民國史真相 .江迅
白先勇在香港書展演講「父親與民國」,並展出珍貴歷史圖片,獲熱烈迴響。他說,要還原在台海兩岸曾被掩蓋和扭曲的民國史,乃至整個民族的歷史,包括他父親白崇禧的部分。他指出:「如果我們連抗戰史都講不清,你能去責備日本人嗎?」他覺得香港有很好的條件去主導二十一世紀的中華文化復興,因為香港經濟條件好,出版方面享有絕對自由。新書《父親與民國》在兩岸三地出版,是一個突破。
不信青春喚不回,不容青史盡成灰,低回海上酬功宴,萬里江山酒一杯。民國要人于右任的這首詩,一再被白先勇反覆吟詠。七十五歲的白先勇,一身肅穆唐裝,氣度儒雅,平和從容,表賢顯善,激情不滅。他露出招牌笑臉,一字一字說,緩慢而有力:青春是喚不回了,青史卻不能成灰。明的暗的,真的假的,不是真相就不是歷史,不是真相就是偽史,就是虛構,就是宣傳。民國史在海峽兩岸曾被掩蓋和扭曲,乃至整個民族的歷史,現在是時候還原真相了。
七月中下旬的香港,先是炎夏高溫肆虐;而後狂風黑雨突襲。白先勇攜新書、花了十二年寫就的《父親與民國》,於熱浪雲中來到香港,參與第二十三屆香港書展名作家講座系列演講。或許出於顯赫文名,或許出於熱點話題,白先勇是這屆書展最受追捧的演講嘉賓。書展文藝廊專區,白先勇紀念父親白崇禧將軍照片展,從八百幅白家珍貴影像中精選的六十幅照片,還原民國歷史。七月十九日,圖片展揭幕式上,七八十名記者跟隨著白先勇,聽他講述圖片中的一段段歷史片斷。能容納近千人的一號演講廳,座位爆滿,通道上都站著聽眾,開講前主辦方不得不掛免進牌,兩三百位無法進場的讀者,只能在隔鄰的二號演講廳看現場視頻同步直播。
因受不了炎熱,白先勇從來不會在盛暑七月來香港,這次破例抵港,是受香港貿易發展局、亞洲週刊、明報之邀,與讀者分享父親白崇禧與民國那段歷史的回憶。四月起,白先勇先後去了與他父親生前關係頗深的城市,北京、南京、武漢、桂林、重慶、廣州、上海,十七日由台北抵達香港,由於在兩岸行程匆匆,舟車勞頓,在香港與友人餐聚時,又受空調冷氣侵蝕,抵港翌日便病倒了,十九日要演講,網上登記的聽眾已逾千人。他執意吃藥打針,撐著病體,前往書展文藝廊專區,見記者,講父親,聲音嘶啞。而後,他前去一號演講廳,令人意外的是,他在講台上越講聲音越清晰宏亮。演講完,他還興致勃勃為排成長龍的五六百讀者,在新書《父親與民國》的扉頁簽名。
白先勇正在創作父親白崇禧的傳記,他先將近年蒐集的八百幅父親珍貴的歷史照片,精選後配以文字,寫成《父親與民國——白崇禧將軍身影集》。此書分為《戎馬生涯》與《台灣歲月》上下兩冊,在兩岸三地同步推出,繁體版分別由香港的天地圖書公司、台灣的時報出版社出版,大陸簡體版則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七月香港書展前,首版第一次印刷二千冊已經售罄,二次印刷二千冊在會展中心書展結束前兩天即售完,三次印刷已經開機。
由於政治審查的原因,大陸版書名作了改動,全書以《白崇禧將軍身影集》為書名,上冊是《父親與民國》,下冊是《台灣歲月》。大陸當局對「民國」兩字敏感,所以大陸簡體版,上冊關於一九四九前的還可以叫「民國」,下冊「台灣歲月」就不能叫「民國」了。所以書名就倒過來,正名是《白崇禧將軍身影集》:上冊《父親與民國》。大陸簡體版將原稿中「共匪」等字刪改了,只是將白崇禧的兩封信刪除,信中有「共匪」、「反攻大陸」等,由於信不好改,因為是信件原件,於是只能抽除。
大陸版《白崇禧將軍身影集》,率先於四月二十一日在北京舉行新書發布會。白先勇說:「兩岸三地雖同步出版,但大陸簡體版最先出版,搶在前面。中國政府讓這本書出版,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我希望這樣的事情一點一點地往前推進。」
書的上冊分為北伐、蔣桂戰爭.建設廣西、抗戰、抗戰勝利.國共內戰四章,與書同名的自序,以父親刻苦的童年與過人的意志作開端,接著寫下父親如何一路從武昌起義、辛亥革命、北伐軍興等,直到徐州會戰、四平街會戰、徐蚌會戰等多場知名戰役,寫下的不只是白崇禧將軍傳奇的一生,更是一部完整的民國史,書中記錄了一系列歷史節點,描述了從一九二七年至四九年白崇禧前半生的軍政活動,對白崇禧與蔣介石、李宗仁等人分分合合的歷史誤會作了澄清;下冊則分為台灣歲月及家族親情兩章,詳載白崇禧在台灣十七年的伏櫪處逆,描述了他的交遊、信仰、弈棋、狩獵等生活場景。
白崇禧十八歲參加武昌起義,三十五歲完成北伐,一生參與民國興衰,他本人就是民國史的一部分。所謂民國,始於一九一一年清朝覆亡,終於一九四九年國民黨敗退台灣,這段歷史絕非是個國泰民安的盛世,而是暗發魅力的時代。這段被稱為民國時期的三十八年,既是一個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時代,又是一個光怪陸離醉生夢死的時代,既是一個兵荒馬亂梟雄橫行的時代,又是一個英雄輩出志士如雲的時代。
中國自古就是一個史學發達的國家,浩如煙海的典籍,記載歷史事無巨細,百姓對歷史興趣濃厚,村夫野老茶餘飯後都喜歡談古論今,看慣了正史,想聽聽戲說;讀多了野史,想讀讀筆記。歷史是一面鏡子,宮廷爭鬥與政經權術被用以借古鑑今;歷史是一種工具,或警世或勵志,足以經世致用。眼下的歷史熱可見是一種古即有之的傳統延續,先是清朝熱,接著,「反清復明」,接著三國熱,時下最為炙手的是民國熱。二零一一年,辛亥百年,熱了好幾年的民國熱再次升溫,相關書籍琳琅滿目,「民國範兒」成為一種潮流。
有學者認為,隨著思想的解放與氣氛的寬鬆,很多學者作家開始重新審視民國這段歷史。民國熱就是當代思想界在反思和自己最為接近時代,在對民國想像的基礎上建構新的思想譜系,為當下行為和理論尋找合理性。長期來,人們對歷史的理解有些僵化和狹窄,把有血肉的歷史變成一種乾枯的公式。關於民國歷史更是由於禁區和意識形態的問題,每每提及則滿紙幾乎都是國民黨反動派實行殘酷的剝削政策,軍閥和帝國主義激起了人民怎麼的反抗等等。每個歷史人物都被貼上了階級標籤,用這個強行的標準去判斷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臉譜化、教條化的宣教使得好人和壞人都按照一個模子寫。這時期的人物比如朱自清被作為愛國文學家寫進教科書,聞一多長久以來作為革命鬥士被宣傳,胡適之被貼上資產階級反動文人的標籤定格在白紙黑字上……這些概念化遮蔽了民國人物身上的精神理念,使得他們遭到歷史的曲解與遺忘。刻板的歷史寫作不可能有鮮活的生命力,普通讀者也覺得其面目生硬而不忍卒讀。
歷史就是真相
七月二十四日,白先勇離開香港返回台北,臨去香港機場前,在下榻的酒店接受亞洲週刊獨家專訪。前兩天感冒,他發不出嗓音,經兩天的休息,沙啞的嗓音漸漸清晰。談到《父親與民國》這本書,他再次強調說:「歷史就是真相,不是真相的不是歷史,而是偽史,是政治宣傳。我覺得現在民國史的真相應該逐漸還原,自己不好騙自己,我們自己的歷史,總要寫得清清楚楚。」
他說:「如果我們連抗戰史都講不清,你能去責備日本人嗎?你沒有權利去責備日本人改教科書,因為你自己都講不清楚。共產黨有它難言之隱,國民黨是莫名其妙,糊裏糊塗的,也沒有好好書寫這段歷史,原因一方面是國民黨內部派系之爭,一方面是集體怠惰,對自己的歷史竟然如此輕浮。你看西方人對二戰的態度。猶太人到今天為止沒有一天是放鬆的。我們的中日抗戰,中國人究竟犧牲了多少人,到今天都沒能計算清楚,也沒有一個人好好寫一本有關抗戰的縱貫而宏觀的大書。抗戰是這麼重大的一個事件,我們自己都講不清,誰打誰都說不明白,那日本為什聽你講你的歷史真相?他當然從他更有利的角度去講。」
白先勇說:「今天日本人還不肯認錯。一九七零年十二月七日,德國總理勃蘭特在華沙向猶太人殉難紀念碑前下跪,日本領導人不應該下跪認錯嗎?不是說要向日本報仇,跟日本人做生意那是另一回事。對今天的日本人,我們沒有理由去恨他,當年戰爭跟他們無關,但那段歷史要講得清清楚楚。主要戰爭都是國民黨打的,只是國民黨沒有全力蒐集、整理、書寫這段歷史。這類書雖然也有出版,但分量不夠,許多史實不明,也就影響不大,沒有像美國Time- Life時代—生活圖書公司他們做得那麼好的一套,關於二戰的叢書,共三十九本。我們也應該做啊,投大資本,由政府來做,整理所有資料,中文的、外文的,包括日文的,做一套關於抗戰的大書。」
白先勇說,八年抗戰,加上「九一八」事件共十四年,他覺得中國人對自己的歷史太輕忽。從前要宣傳,要這麼講,對今天而言已是過去的事情,就是把真相還原也不會動搖它的根基。不過是從前撒了一些謊。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已承認說,抗日主戰場是國民黨打的,這句話已經是解除緊箍咒了。這次《父親與民國》出大陸簡體版,能在南京總統府開研討會,且由南京大學民國史研究中心舉辦,又在總統府裏有照片展,這象徵意義非凡。當局沒出聲,也明知道敏感程度。這無疑是一大突破吧。
他說:「這麼多年來總算有了突破,再過若干年再一步步往前走,鍥而不捨接近真相。當然,中國的事情急不來,只能一點點做。但是總得要堅持做。這本書出版,在兩岸三地引起一點迴響,可見被遺忘、被淡忘那麼久的民國史,還是能喚醒年輕人對它的興趣。」
說到歷史真相,白先勇說,一九八九年那場「六四事件」是不可掩蓋的歷史。他說:「六四那時候我在美國。我記得六四前夕,六月三號,美國有一千多個華人知識分子,大家都簽名,在《紐約時報》登了整版,我也簽了,呼籲中國政府不要動用武力。當時我們在外面看得很清楚這場悲劇的過程,逐漸形成,最終還是發生了。這是一場完全可以避免的悲劇,這種反應過當的事,表明政府信心不足。我想那時它也比較脆弱,文革結束沒多久,如果放到今天,我想可能會處理好一點,會顧著全世界的反應。一群天真而具理想的學生,發表自己追求自由、追求民主、追求開放的看法,以為那時候時機到了,這可能是誤判。至於六四真相,都有記錄在,這是沒辦法磨滅的。」
一生從未參加過書展活動的白先勇說,不願參加書展演講,因為怕人多。此次參加香港書展還是第一次。他說:「總算見識到了,上百萬人的人潮進入書展,簡直不可思議。我真高興,看到年輕人去會展中心,那種嘉年華式的熱情,去參加一個文化活動,正是香港的一種活力。或許香港書店不多,或許平日太忙,趁這個書的大雲集的機會,也是一種洗禮,能接近書海,聞聞書香,親近書總是好事,這個書展很有意義。」
香港可扮演重要角色
他說:「我一直覺得香港有很好的條件,主導、參與二十一世紀的中華文化復興,那是我們全民族的共同希望,香港很有條件承擔。第一,經濟條件很好,第二,至少到現在為止,香港在寫作、出版方面享有絕對自由。香港政府從來沒禁過一本書,這真了不得。參加書展,親近書,尊重書。要文藝復興,首先就要多讀書,提高國民的整體素質。我這次演講的感受頗深,讀者聽眾的反應很真誠、很熱烈,香港夾在國共兩者中間,香港應該扮演一個重要角色。」■
(實習生陳玫整理採訪錄音)
白先勇小檔案
1937年出生,廣西省桂林臨桂縣人,台灣旅美學人、中國當代著名作家,父親白崇禧為中華民國陸軍一級上將。生於廣西桂林,童年曾於重慶、上海、南京居留,1948年遷居香港,曾就讀九龍塘小學及喇沙書院,1952年移居台灣。1956年考取台灣省立成功大學(今國立成功大學)水利工程學系,翌年轉學國立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1962年,前往美國愛荷華大學的作家工作室學習和創作,1965年取得藝術創作碩士學位後,他到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教授中國語文及文學,直到1994年退休。近年致力於推廣崑劇,並著手整理父親的資料,2012年出版《父親與民國-白崇禧將軍身影集》,現正撰寫白崇禧將軍傳記。代表作有《謫仙記》、《台北人》、《寂寞的十七歲》、《孽子》、《第六隻手指》、《樹猶如此》、《紐約客》、《白先勇說崑曲》等。■
白先勇談同性戀
白先勇在香港書展作《父親與民國》主題演講後,有讀者提問說,白先勇寫過有關於同性戀的小說,之前白先勇接受香港媒體採訪時也曾坦言自己是同性戀者,那位讀者問:「剛才您演講時說,您父親是個挺嚴謹的人,他對你的性傾向怎看?父子之間有沒有這方面的溝通?您覺得台灣和香港人對於同性戀的態度有什麼不同嗎?」
白先勇略作停頓,坦然回應:「我想同性戀這個議題,台灣在這一方面可能是亞洲比較開放的地方,不論是文學作品還是電影,還是一般社會,都比較能夠接受這個議題,都視為很自然的事,香港好像比較保守。我和我父親沒有談過這個事情,我父親比較尊重我的生活追求,即使知道,我想他也不會就這個話題跟我談。」(江迅)■
神州民國書寫掀熱潮
近年大陸出現民國書寫熱,諸多作家學者紛紛出書記述民國人與事。
當下中國,人人都拿歷史說事,到書店轉轉,各種中外歷史作品汗牛充棟;打開電視,滿目古人上演王朝興衰的悲歡離合;學者講歷史走紅,網絡草根創作的通俗歷史讀物暢銷。時下的歷史最熱,當屬民國熱。民國,一個散發文化熱力的名字,在文化界已如燎原之勢蔓延,諸多作家學者都迷戀民國這一題材,紛紛記述民國人與事。
民國作為「歷史」,年代久遠,且因朦朧,許多人和事都蒙上神秘面紗。講述民國史,由於意識形態和現實環境的種種原因,向來是學術界和文化圈的薄弱環節,不過,恰恰是這一段歷史,對當代知識分子影響頗大。民國書寫、民國題材的圖書琳琅滿目,張鳴的《歷史的壞脾氣》、傅國湧的《筆底波瀾》、孫郁的《在民國》,還有《辛亥:搖晃的中國》、《反覆:再造共和的艱辛》、《「中華民國」史》、《北洋裂變:軍閥與五四》……大陸的「民國熱」宛如星火燎原,在市井百姓間蔓延。曾親歷民國,或民國史要人的後代筆下的民國,成為這類書寫的亮點:白先勇的《父親與民國》、章詒和的《最後的貴族》、齊邦媛的《巨流河》等。
獨立學者傅國湧認為,涉及歷史,真是最重要的,歷史只有一個原則,就是真。現在的民國歷史類圖書良莠不齊,泥沙俱下,史料不可靠,態度不嚴謹。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張鳴,多年致力研究民國的人和事。他說,這段歷史雖不昌盛,卻有意思,清朝人很壓抑,政權、禮教對人的思想束縛很嚴重。到了民國,步入民主軌道,人比較放得開,這個時候各種人都出來了,文人、作家、學者、流氓、地痞、軍閥,個性張揚,人有意思,事就有意思。人如果沒有解放和自由,個性就發揮不出來,社會就沒活力。
民國書寫正逐漸向娛樂化的另一種極端發展,有人研究民國的「吃喝玩樂」,有人寫民國「四大公子」,有人研究民國人物的「綽號」……這些在長時間被遮罩的歷史「玩」的娛樂元素,透過再加工,頗受讀者追捧。民國文化正受消費主義的強勁解構。對此,有學者認為,寫吃喝玩樂、關心衣食住行很正常,歷史是由各側面構成的,從精神生活到物質生活,從政治生活、社會生活到個人私生活,娛樂與嚴肅並存在所難免。(江迅)■
呼喚每個人心裏的民國
白先勇在香港向台商演講,呼喚埋伏在每個人內心底下的民國。
當白先勇走進灣仔中環廣場四十九樓,光華新聞文化中心會議室,三四百台商和旅港台灣人齊刷刷從座位上起立,邊鼓掌邊吟唱南宋抗金名將岳飛的《滿江紅》: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這是白先勇父親白崇禧一輩子只會唱的一首歌。面對此情此景,白先勇激情洋溢,歌聲剛息,他含著淚水說,抗日戰爭時期,父親常常召集十兄弟姐妹一起唱這首歌,直到多年後,白先勇才深味父親的情感和用意。
這是七月二十一日下午,由台灣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亞太台商聯合總會、亞洲週刊聯合舉辦的白先勇演講會《父親‧民國‧我》現場。他從台北飛抵香港翌日,患了重感冒,喉嚨嘶啞,十九日仍在香港書展大演講廳,面對一千多讀者作了演講。是日晚上,感冒未癒,喉嚨無法發聲。他躺著休息了兩天,二十一日中午,他躺在上,仍發聲困難。起後見到工作人員,他指了指喉嚨,擺擺手,表示無法赴「光華」對台商作演講了。三時,他從工作人員那兒獲悉,三四百台灣讀者都齊聚會場,他坐立不安,以沙啞的嗓音含混地說:「我一定要去,不能演講,我就與台灣朋友見見面。」
在現場,他以微弱的沙啞聲,講了近二十分鐘。他說:「首先我向大家致歉,香港的冷氣太冷了,我來的時候那天晚上吃飯沒帶外套,坐在冷氣下吹了一晚上,第二天重感冒,聲音不見了,所以沒辦法做長的演講,但我知道各位台灣來的朋友非常熱情,我真的很感動。雖然不能講太多,我還是跟大家見見面,有什麼書要我簽名,我很樂意為大家簽,對不起我今天沒辦法講很多的話。」
現場先播放投影像,又播放影片,都與白崇禧和民國有關,而後又展示了白先勇蒐集的難得一見的父親老照片。他講述自己與父親之間的趣事。事後,他接受亞洲週刊訪問時說:「我嗓子聲音沒有了,要不然我可以參加很多活動,接觸更多的人。那些台商朋友們懷著另外一種感情。我想,對於當時在民國時代長大的人意義非凡。那天在台上的時候,我是真正感到每個人的內心底下埋伏了一個民國,這段歷史也許被壓制,被淡化,可是它藏在人們心中,因為我們的記憶不可能全部被抹殺。在台商那一場合,我們大家一種共同的回憶回來了。台下非常熱烈,大概也有不少我的讀者。我不知道他們在香港的實際狀況,但相信也是經過一番打拼,才有今天的地位,他們在海外也有一種孤臣孽子的心,因此他們這種情緒觸動,我想是能理解的。」(江迅)■
白崇禧故事都在照片裏 .江迅
小說家白先勇變身史學家,以「父親與民國」為題,將白崇禧與民國故事娓娓道來,並親自投影五﹑六十張歷史照片,每張照片背後都有一段故事,比文字更生動﹑更形象。
香港書展呈現一個新亮點:七月十九日名作家講座系列,白先勇沒談小說,也沒談崑曲,卻「變身」史學家,以「父親與民國」為題,將白崇禧與民國的故事娓娓道來。他要還原一段歷史。他邊講邊投影五六十張歷史照片,每張照片背後都有一段故事,圖說往往比文字敘述更生動更形象。這些照片是白先勇編著的新書《父親與民國》中的一部分,全書六百幅照片,部分屬首次公開。白先勇說:「父親的歷史都在照片裏,新書說明了父親的一生。」
這場演講由鳳凰衛視名主持人曾漪主持,北京知名文化人章詒和任嘉賓。白先勇說,他取的「父親與民國」這一講題,是個沉重的題目。他父親白崇禧將軍,十八歲就參加「武昌起義」,三十五歲完成北伐,抗日戰爭時,白崇禧參加了很多著名戰役,「台兒莊」、「崑崙關」、「長沙會戰」、「武漢保衛戰」等。父親一生都為了民國,為了保衛民國,奉獻了他的一生,「我父親一生歷史,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民國史。我在編撰這本書的時候有許多感想」。
十多年來,白先勇在撰寫父親傳記時,蒐集了與白崇禧有關的八九百張照片,家裏的,圖書館的,國史館的,《良友》、《北洋畫報》的等老牌雜誌。他說:「當我將這些照片排開時,內心有一種震撼的感覺。這段歷史,我們這個民族經歷了多少憂患,真是憂患重重的一個民族。我覺得這段憂患的歷史,應該把它重新呈現,照片可以還原歷史現場,還原歷史真相。每張照片背後都有一段故事,我把這些故事寫下來,既是寫了父親,也是民國史的一本畫冊。」
民國史有很多空白
他說,「我們這個民族是非常重視歷史的民族」,他講《春秋》,講《史記》,講《漢書》,講《二十四史》,而後說:「在寫我父親傳記的時候,在編纂《父親與民國》這本書的時候,我發現民國史有許許多多的空白,我們不知道當時真正發生了什麼事情。民國史這一段,有時候被掩蓋,有時候被扭曲,有時候被忽略。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了,我想我們也到了時候應該把這段歷史重新還原真相。我想,一個民族不知道自己的過去,那是非常危險的。如果對自己的過去都不了解,對未來的方向怎麼能拿捏準確呢?」
簡體版《白崇禧將軍身影集》在大陸出版,一次,他在南京東南大學演講,發現南京人對國民政府的記憶依然存在,仍潛伏心中。演講時,學生們反應很強烈,提的問題也相當多。白先勇知道他們對那段歷史的背景不是很清楚,但他們有這種追求真相的熱忱,想知道民國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跟他們的教科書寫的不一樣。
白先勇說:「當時我講了一個例子。一九三八年抗戰,南京陷落,政府就遷往武漢,在武漢召開了一個很重要的最高軍事會議,我父親就提出對日作戰大戰略,那就是集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以游擊戰輔助正規戰,對日本人要持久戰。我話音剛落,台下的學生一陣譁然。有學生說,『持久戰』是毛澤東提出的。不過,據大陸學者楊天石的考證,我父親的持久戰理論,比毛澤東的持久戰論述,還早了一點。楊天石這位歷史學家,對民國史研究相當權威。」
白先勇說,當時這個大戰略對抗日戰爭非常重要,因為日本人的軍備、軍訓遠遠超過中國軍隊,如果跟日本人打正規戰、迎面戰,就會吃太大的虧。像「淞滬會戰」,一個戰役就死了十五萬人,所以他父親那時候就提出集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把日本人拖到腹地去,把它的補給線給拖長,打持久戰把它拖垮。他說:「日本人要閃電戰,三個月就要解決戰鬥,那我父親提出以持久戰來對付他們,這個戰略被軍事委員會採納了,被定為抗日最高原則,這是那個時候很重要的戰略,我想諸如此類的歷史真相,應該一一還原。」
白先勇去了武漢,又去了重慶。他說:「在重慶,我講抗戰,四川人非常激動,因為四川人對抗戰有很大貢獻,六年多陪都就在重慶。我講到抗戰勝利的那一節,我當時才八歲,那天晚上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我正在吃西瓜,廣播員講到日本人投降了,激動得泣不成聲,我也跟著哭起來。八年抗戰,整個重慶一晚上沒人睡覺。我講到這裏,重慶人特別有感受。民國史真相被掩蓋很久,被邊緣化很久,現在是時候一一還原,這是我們整個民族的一段歷史,尤其是抗日歷史,是我們民族的勝戰,中國人打了八年的仗沒有投降。我帶著新書,在大陸走了七個城市,我想希望能借這本書,對我父親那段歷史﹑對我父親這個人有個比較新的認識。這是一個開始,現在時代變了,現在是尋找歷史真相的一個時代。」
白先勇認為,當務之急就是把歷史的最原始最真實的材料還原,至於評價,自有後人在。首先要把那個仗是怎麼打的,是什麼軍隊打的,先把它記錄下來,這是最為緊迫的,因為日子久了,可能有些資料就散掉了,當事人也不在了。
還原真相照片說話
白先勇說:「就說我這本《父親與民國》,如有一點價值的話,最重要的是照片,因為照片會說話,那些照片就是當年的那些人那些事,我認為,還原歷史真相,還原歷史最原始最本真的史料是最要緊的。」他說,現在要抓緊,再拖久,史料散佚會更嚴重。
白先勇說:「這次我去南京,在老總統府,以前蔣介石辦公的地方,開了一個研討會,是南京大學中華民國史研究中心舉辦的,主題是白崇禧與近代中國,還舉辦了我父親的照片展。以往很難想像,這是一個重大突破,希望這是一個開始,希望看到更多的這類還原歷史的事。我想,在中國(大陸)做事情,有時候要進兩步退一步,走曲線,走直線很難。當然現在的確比幾年前進步,至少他們承認了在抗日主戰場,主要大仗都是國民黨軍隊打的,承認這一點,就是邁出很大的一步,中國的事情急不得,每一小步都是一個突破,那就好了。」■
(實習生陳卓儀、侯愛琳、高淳遠參與整理採訪錄音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