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陷寒冬?南北兩派大激辯 .紀碩鳴
中國第二季度GDP增速跌破百分之八,上半年對外貿易增幅也激降,不少工廠停產,並提早出現民工返鄉潮,人民幣初現貶值,引爆中國經濟是否陷入寒冬的爭議。南北兩派的專家激辯,意見分歧。非主流和南方的經濟學家認為,民間企業和人民無法從「保八」中獲得好處。融資難、勞工成本上升,是中小企業面對的困境。主流和北方的經濟學家則對中國的經濟情況樂觀,認為不會硬著陸,還有很多牌可打,「保八」沒問題。
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七月三十一日主持政治局會議,分析研究經濟形勢和經濟工作。今年經濟形勢特別嚴峻,全因中國經濟的寒流一陣陣襲來。
最近中國的企業經營困難加劇。浙江省人大上半年浙江省經濟運行情況調研資料顯示,溫州市三千九百九十八家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中,今年已有一百四十家相繼停產,產值同比下降的有二千七百七十六家,下降面達五成七;中國媒體報道,農曆春節才見的民工返鄉潮在廣東、江浙,甚至河南、山東提前出現;上半年對外貿易增速僅為個位數的百分之八,較去年同期二十五點八的增幅下降了十七個百分點。
中國第二季度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速破八,回落至七點六,雖屬世界最高,但有人擔憂含水份:其中政府投資佔了約六成,以電力及煤炭消耗計算,增速實際上只有百分之三點三至五;人民幣初現貶值,不僅在五月份暴跌百分之一點四,更在七月觸及一人民幣兌零點一五六三四美元,創出自去年九月底以來新低。
盛夏中的中國經濟進入寒冬,主流經濟學者們卻並不擔憂,中國社會科學院數量經濟與技術經濟研究所所長李平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隨著調控手段的加強,中國全年經濟增速維持在「八」以上問題不大。著名經濟評論員葉檀則對亞洲週刊表示,相信政府以調控手段「保八」不成問題,但並不能解決經濟寒潮中的實際問題。她說﹕「主流經濟學家們對中國經濟從來都沒有、也不會悲觀。企業的慘況,宏觀數據不一定可以反映出來。」面對中國經濟的嚴冬,學者們意見分歧,互不相讓。
比起二零零八年來勢洶洶的金融危機,今年夏日的經濟冬天並非突如其來,專家一早有預示,北京也不斷採以政策調控,只是效果難以彰顯。中國要保「八」,但誰都知道,中國經濟的熱度,已經沒有可能重蹈零九年應對金融危機時重砸四萬億人民幣(約六千三百億美元)催生GDP的覆轍,中國經濟困境的零八年急性發作正轉向經濟困境的慢性蔓延。該如何看待這一次經濟寒流?走過了上半年的寒冷,是否已經看到經濟的春天?對中國經濟前景,中國社會出現少有的分歧,總體上講,經濟學家及專家們不悲觀,中國的企業家們深深失望不樂觀;主流學者不悲觀,非主流學者深深擔憂不樂觀;北方學者不悲觀,南方學者不樂觀。
進入多事之年的二零一二,中國經濟歷經跌盪起伏,被視為中國經濟最大難題的消費者物價指數從一月份的百分之四點五快速下降到五月的百分之三,出乎市場的預料;而經濟增速從去年四季度的百分之八點九降到了今年一季度的百分之八點一,同樣出乎意料。而這樣的回落還只是剛剛開始。
儘管國家統計局新聞發言人盛來運強調,國民經濟運行緩中趨穩,繼續保持適度較快增長,百分之八點一的速度不僅高於發展目標,而且從世界範圍來看也是比較高的速度。但他的話音剛落,第二季度GDP較上年同期增長降到百分之七點六,創下零九年第一季度以來的增幅最低水準,連續六個季度放緩。
六月份的居民消費物價指數 (CPI) 按年升幅回落至百分之二點二,創二十九個月來新低,亦低於市場預期;反映上游物價的工業生產者價格指數 (PPI) 按年降幅也進一步擴大至百分之二點一,按月亦下跌百分之零點七。從工業生產情況來看,日均發電量、鋼材產量、原油加工量等同比增速下降,企業生產經營狀況不佳。很多傳統意義上的支柱性重工業、製造業企業都面臨「陣痛」。
作為香港前店後廠的廣東東莞,中國最早形成的製造業出口基地。今年形勢逆轉,第一季的GDP增速僅為百分之一點三。帶來的「好消息」是,今年東莞企業不用擔心夏季高峰停電,以往每週「開四停三」,今年大約在「開六停一」。
雖然還沒有傳聞中的大規模企業倒閉關門的現象出現,但明顯的事實是,經濟不景氣導致有些工廠直接停工,或開工不足,從而減少了供電企業「拉閘限電」帶來的影響。據說,東莞工廠訂單只有去年的三分之一,利潤下降了近三成。今年二月,東莞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為百分之負十二點五,三月份為負一點六,四月份為負零點九,五月由負轉正,累計增長了零點七。東莞企業又開始了經歷風雨飄搖的年代。
曾經有七千多人的東莞永盛鞋廠,佔地足有近兩個足球場,現在只剩下五百多人在把守。永盛鞋廠的大門口貼出了「廠房招租」的告示,投資者準備撤廠走人了。這樣的告示在東莞工廠區隨處可見,但招貼多,詢問者寥寥無幾。
相同的情況在上海、崑山等台商集中區出現。上海台商協會副會長徐征鑑向亞洲週刊表示,上海及蘇州、崑山等地台商經營困難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雖然還沒有如外界傳說般關閉,高成本已讓企業難以長期維持,包括匯率、企業的「四金五金」、各類稅收,以及寫入「十二五」規劃中最低收入薪資每年要調百分之十以上,令勞動力成本不斷上升,企業盈利不斷下降,遲早難以承受。
身兼奐鑫控股公司總經理的徐征鑑表示,外銷訂單並沒有明顯的減少,但營商環境惡化,讓企業進入經濟的寒冬。「雖然,台資企業要回遷並不容易,但過去投資中國大陸凍結台灣員工的情況,在一些行業逆轉,現在是凍結招聘大陸員工。」
經濟形勢嚴峻,讓總理溫家寶坐不住了,在上半年數據即將公布前後,溫家寶展開密集調研,他到江蘇,並在南京主持召開遼寧、江蘇、浙江、安徽、廣東五省經濟形勢座談會,表明經濟有下行壓力。回到北京,先後召開經濟專家和知名企業家兩次經濟形勢座談會,聽取意見。還專門將對中國宏觀經濟政策持不同意見的專家請到中南海,兌現兩會期間承諾,「面對面地聽取他們意見」。
座談會上,溫家寶說,當前重要的是促進投資的合理增長。要重視對新技術研發和新興產業的支持,尤其要在鐵路、市政、能源、電信、生、教育等領域抓緊做幾件看得見、鼓舞人心的實事,以提振投資者信心。
「抓緊做幾件看得見、鼓舞人心的實事」的表述,讓人聯想中國是否又要大量投資、大批項目,以確保今年增長過「八」。與此同步,央行在不到一個月時間內,兩次降息,在中國貨幣利率調整歷史中前所未有。自今年六月七日,中國央行出人意料地宣布,一年期存款利率將從百分之三點五調降至三點二五,一年期放款利率將從六點五六調降至六點三一。這是自二零零八年九月十五日全球金融海嘯後,中國所作出的頻率高達五十多次的調整利率的重要一次。
七月六日,中國央行再次決定,下調金融機構人民幣存貸款基準利率。金融機構一年期存款基準利率下調零點二五個百分點,一年期貸款基準利率下調零點三一個百分點,人民幣開始連續實施兩次降息、放大流動性策略,其他各檔次存貸款基準利率及個人住房公積金存貸款利率相應調整。理論上講,目前中國的一年期貸款利率較幾週前降了二點四個百分點。
不過,前總理朱鎔基的秘書、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李偉就提醒中央推出政策前,「要沉得住氣」,「既不要急著踩煞車,也不要忙著加油門」。零八年金融海嘯期間,中央推出四萬億刺激經濟方案,後被指引發了通脹、樓市泡沫等後遺症。參與總理座談會的中歐國際商學院教授許小年表示,在經濟下滑之際,人們又將希望寄託在財政刺激上。就像吸毒上癮,每次討要鴉片,而且劑量一次比一次大。但這一次不一樣了,不僅鴉片存貨見底,而且到了真藥難救的地步。
事實上,今年以來,北京幾次推出貨幣政策,多次降低存款準備金率,多次降息,但效果都不明顯,連對股市的刺激作用都有限。七月十三日至十五日,溫家寶到四川省調研時指出:「要清醒地看到,當前經濟還沒有形成穩定回升態勢,經濟困難可能還會持續一段時間。」總理憂心忡忡。
林毅夫指不會硬著陸
不過,中國的主流經濟學家們還是有信心預見中國經濟好轉。剛卸下世界銀行副行長職務的林毅夫作出回國後首次公開演講,他認為中國經濟不會「硬著陸」,並繼續維持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高速增長。國家信息中心專家委員會委員高輝清對亞洲週刊表示,中央的總體大調子是穩增長,兼顧長期發展,不管說、做,都是兩方面兼顧。「今年出現經濟小幅下滑是可以接受的,沒有必要達到前幾年那快的增長速度,所以年初將之調整為七點五,而且按過去經驗推算,實際中應按百分之八來執行,這本身就是認同了經濟小幅下行的事實。」
高輝清認為,經濟增長適度調整是可接受的,必須忍受;在經濟下行情況下仍保持很好的就業,更奇特的是農民工工資在上漲,但又難招到,甚至中西部都是如此,這樣就沒有必要再刺激。「前段時間也批了一些項目,目的是保證百分之八,按我的經驗,一旦能保八,大規模推政策的可能性就小了。六月份數據出了後就被認為觸底了,所以還會推一下,但不會出現批幾百個項目的情況了。」高輝清並不認為當前經濟有多大問題,因為這是無可避免的,做多了,可能還會出大問題。不過,他擔心,外需不足,一般企業利潤減少,國有企業虧損嚴重,前五個月的利潤實際上是負增長的。「這些企業還沒有轉換模式,結構沒有調整。企業的問題長時間得不到解決,就業就會出現問題。」
中國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研究員梅新育指出,上半年中國經濟下滑,中國崩潰論的唱空聲再起,但他相信,二季度經濟見底,三季度可看到增長回升的局面,全年可以達到增長百分之八。即使在國際市場,梅新育也認為中國有競爭優勢,「在範圍經濟層面,中國是全世界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所有工業門類的國家。在中國經營生產,半小時就可以配套,中國之外可能要半個月」。他認為,製造業利潤率低,是黎明前的黑暗,熬過去就是春天。
北京安邦諮詢公司高級研究員賀軍相信,短期內中國經濟不會硬著陸,這是因為中國規模夠大,今年可達五十萬億,「中國政府還有多方面促進經濟增長的『牌』,保八沒有問題」。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研究員吳慶有信心的說,對中國經濟短期不必那麼悲觀,中國政府手中還有很多牌可以打,股市中還有那麼多錢,大家都在等。知道中國政府是有能力把經濟刺激起來。「就看他什麼時候出手。早點下手,力度可以小一點,晚了,力度就要大。」
和北方經濟學家的樂觀相比,南方的專家們對中國的經濟形勢不感樂觀,招商銀行總行金融市場部高級分析師劉東亮表示,六月和上半年宏觀資料已經公布,中國GDP增速已降至金融危機以來的新低,儘管決策層不斷「加大政策預調微調的力度」,但迄今未見明顯效果,從六月資料來看,經濟下行的趨勢仍將繼續,下半年經濟反彈的空間不大。
內需疲弱企業去庫存
他認為,六月資料值得擔憂的有三點,一是進口較差,不但進口總值環比連續第二個月負增長,而且像原油、銅、鐵礦石等大宗原材料進口量也維持負增長,這顯示內需相當疲軟,企業的去庫存仍在進行中;二是工業用電量繼續接近零增長,特別是重工業用電量未見好轉;三是六月信貸資料,在季末衝量的局面下,仍不足一萬億,且中長期信貸僅提高百多億元,信貸結構反而趨於惡化。
廣東社科院境外熱錢專家黎友煥和劉東亮的觀點相仿,他表示,中國經濟實際面臨壓力遠大於統計數字公布的壓力,所以各級政府目前都很緊張。更令人擔憂的是,據黎友煥指導的多個課題組研究,六月底已確認中國許多行業出現通縮苗頭,通縮趨勢已經確認。黎友煥強調,儘管中國經濟不致於硬著陸,但軟著陸所需時間遠超市場預期,今年中國經濟見底可能性不大。儘管黎友煥並不否認十八大前會出台一系列政策提振經濟,但他認為這並無法阻止經濟下滑。
二零零八年全球金融危機襲來,中央狠砸四萬億提振經濟,全國上下提振的首先就是信心,專家學者、官員企業家同力齊心,沒有分歧。今天,對中國經濟的未來,社會各界、經濟學界出現截然不同的聲音。中國著名諮詢機構安邦集團創始合夥人、首席研究員陳功指出,中國的經濟學家圈層,包括有政府經濟學家、學院經濟學家、社會經濟學家、民間學者。經濟學家本身在政府內部做事,是官員,也是學者,這是政府經濟學家,往往是直接制訂政策的人;學院經濟學家是教課的人,但桃李滿天下,影響力也不小;社會經濟學家,不在政府,但在網絡世界裏面混,有自己的地盤和影響力。民間學者漂著的很多,或網絡,或公司,或饑,或飽,也有自己的飯吃,這就是中國「經濟人」的生態。
中國的經濟學家分南北兩派,南派相對較弱,北派則超強。陳功認為:「北派經濟學家圈層複雜,有政府經濟學家,有學院經濟學家,有社會經濟學家,還有更多的民間學者,與南派經濟學家比較單純的構成相比,北派明顯有著四比一的優勢,而且與經濟政策的實際決策圈比較近,所以影響力一向更大。值得注意的是,北派經濟學家中理想主義者甚多,甘願奉獻者甚多,所以這也是中國經濟思想的重要發源地。」事實上,經濟地理因素也影響到南北兩派。南派的代表在上海,北派的代表在北京。陳功說,南派更關心的是現實,如股票,如資本,基本討論問題不離這兩個東西的左右。北派的視野則較宏大,與戰略的關係比較深厚,所站的高度也不一般,所關心的問題往往涉及國計民生的諸多方面,系統性較強。
無論是主流還是非主流,無論是南派還是北派,就是中國需要非推進改革不可是沒有分歧和高度共識的,分歧是怎麼改。上海行政幹部管理學院、國家證券分析師周東華則認為,三十年解決了經濟發展問題,但沒有建立長遠發展機制,「官員、主流經濟學家的眼光越來越窄,只看眼前的問題,忙於眼前救火,整個中國發展就是短期經營」。周東華認為,中國發展不在一個保八的數字,而在保持穩增長的機制是否形成。「為了保八,中國付出了時間和改革機會的代價,今後要算總帳的。」
中小企陷錢荒困局
二零零八年,為了「保八」,中央投入四萬億,加上地上配套資金達到二十萬億,但兩年後就不見效了。隨著經濟刺激計劃退出,貨幣、信貸政策的逐步趨緊,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融資難再次成為焦點話題。多地曝出中小企業遭遇「錢荒」困局。民間金融市場顯得空前繁榮,四處找錢的落泊老板眾多。業界人士稱,現在許多地方的中小企業面臨的情況比二零零八年金融危機時還糟糕。當時是訂單一夜間突然消失,死了也乾脆,現在訂單倒有,但原材料、勞動力、匯率、資金等多座大山一起壓來,一下子死不了,活著又看不到希望,這種「溫水煮青蛙」式的煎熬,讓很多中小企業痛苦不堪。
上海一家做交通安全防護設施的企業,以外向型為主導,高峰時超過一億人民幣的營業額,總裁王陽明表示,今年訂單增加而不是減少,由於銀行毫無理由的將去年一千五百萬元人民幣貸款抽回,造成資金不足而不敢接單。「這樣的情況已經多次,這次實在熬不下去了,我已將一部分生產遷往安徽,本來想東邊不亮西邊亮,想不到剛建廠房落戶,當地政府融資平台也因財政困難而關閉,一個地級市發生二十七家企業面臨倒閉的困境。」
王陽明坦言,經營企業二十年,沒有遇到如此困難的情況,生產成本上升,工人以維權折騰,沒有人好好幹活,「你給工人調換工作,他不幹要維權,政府勞動部門還支持他們,要給予賠償。有的工人拿了賠償再找工作,勤勞致富的中國價值觀被丟棄了」。王陽明正在與美國洽商,準備把一家廠遷到美國,美國政府正與勞工商議降低薪水,以吸引投資,對工廠來說大概可以省下百分之三十的成本。如果這成為趨勢,中國製造業空心化的危機開始呈現。王陽明說:「這都是逼出來的。」
陳偉中從美國回來,在上海、北京、成都、瀋陽有四家廠,做高分子材料的管道,質量好,在各地城市建設中受歡迎。遺憾的是,市政建設都由政府控制,陳偉中實際上是和政府做生意。這幾年來,陳偉中身心疲憊,正準備把經營了九年之久的北京企業關閉。
該企業的設備均由加拿大進口,產品質量在北方市場口碑好,但這些年,山西大同、太原、滿洲里等地方政府拖欠貨款,官司打贏了也拿不到錢,「你不可能叫政府破產。現在政府為追求GDP,項目都是先做了再報,你相信政府,結果就上當了。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可以保住『八』,對企業有什麼意義呢?」
《中國大拐點》作者袁劍表示,中國經濟的保八問題,實際上是一個偽命題。沒有任何歷史和邏輯上的證據證明:低於百分之八的增長速度,就會引發社會動亂。日本多年都不增長,社會仍然安定和諧。在中國,保八的政治本質,實際上是強勢利益集團對弱勢階層及廣大民眾的一種政治脅持。「中國的問題是,潛在經濟增長速度已經下降,甚至遠遠低於八。現在的需要的是:改良政治,重建社會。而不是按照以前的思路去『保八』,在政治上飲鴆止渴。主流經濟學家們的預測不聽也罷,你可以去查查他們的預測記錄,他們的預測成績可能比股評家還要差。更不用說他們在長期戰略問題上的判斷了。」
事實上,這一輪經濟滑坡,受困的不僅是企業,一些地方政府也在經濟寒冬中發抖,中國地方政府累積的債務達到十五萬億,房地產調控,讓地方政府減少了財政收入,有六千萬龐大隊伍的公務員過慣了大手大腳日子,面對寒冬極不習慣,有的加緊對企業的盤剝,又無異於殺雞取卵,出現惡性循環,中國經濟仍然充滿荊棘。■
亞洲週刊
專訪:中國知名財經評論家葉檀
中國經濟春天還很遙遠 .紀碩鳴
消費貧富兩極分化嚴峻;企業困難已經從沿海蔓延到中西部。中國有兩場經濟硬仗要打,產業結構必須調整,貨幣必須市場化。如果此戰不贏,改革將倒退幾十年。
還在全球遭遇金融危機之初的零九年十月,葉檀撰寫的《拿什麼拯救中國經濟》論著出版,雖然有政府強行投入四萬億拉動經濟,並言之鑿鑿中國率先走出金融危機,但讀者在葉檀的描述中還是看到了正處十字路口的中國經濟。葉檀措詞強硬的提醒:經歷數輪經濟變革,產業領域市場化之船行到江心,卻遭遇金融危機的狂風大浪。要保住新興工業國的改革成果,中國有兩場經濟硬仗要打,產業結構必須調整,貨幣必須市場化。如果此戰不贏,改革將倒退幾十年。
如今,中國經濟早已不在可以猶豫不決、徘徊左右的十字路口,而是處於由不得拖延的風口浪尖。有中國財經「葉女俠」之稱的葉檀再次呼籲,人們相信清末的曾國藩、李鴻章等人能帶來同治中興,中國經濟轉型期,現在也應該有鄧小平、朱鎔基式的強權改革人物,推動中國徹底完成工業化。接受亞洲週刊訪問,葉檀坦承,如果經濟增速反彈就代表了中國的「經濟春天」,那麼「六月份的出口數據、房地產開始好轉,固定資產投資上升等,可以說已經有些暖意了。我甚至認為,三季度還會擴大反彈,只要基建規模擴大,數據反彈在即」。但她表示:「這並不代表中國經濟整體好轉,經濟寒冬遠沒有過去。絕大部分企業都步履艱辛。我認為,中國企業在過大關,要邁一個很高的門檻。」
剛剛從西部寧夏考察回上海,葉檀看到,去年還是沿海的地區企業經營困難,歷經艱辛。如今,企業的窘困已經蔓延到中西部地區。「我到廣西、寧夏這些最內陸的地區,今年訂單大規模下降。重化工業包括鋼鐵出現停工。他們告訴我,企業家沒有那麼心慌過,比二零零八年還令人擔憂。零八年還有盼頭,中央砸了四萬億,鼓了勁,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大家都在熬,等待嚴冬過去。」以下是訪問的主要內容:
與零八年金融危機相比有什麼分別?
零八年時思想統一,全球經濟寒冷百年一遇,必須要砸錢「保八」,當時反對聲音不大。最大的問題是突如其來,農民工就業下降會引發社會問題的憂慮,所以砸錢救經濟成為市場合拍的聲音。這一次是溫水煮青蛙,一方面是經濟下降,另一方面東部沿海還招不到工人;一方面說出口下滑,另一方面看看煤炭市場還不錯。中國經濟變得撲朔迷離,預期特別混亂。有人說好,有人說不好;有人說短期不好,有人說長期不好。現在還遭遇四萬億的後遺症,地方政府大量投入配套資金,債務危機顯現。債務一上升,就擔心金融體制有問題。你再砸錢救經濟,反對的音量就比零八年時要高不知道多少倍。但你不投入,困境就擴大。
不久前還是批了一些項目,能見效嗎?
砸錢肯定要批項目,湛江鋼鐵項目批了,前期投入會很大,幾十個億都要下去。但它生產鋼鐵板材,卻發現沒有市場了,板材主要是造船、汽車用,現在汽車銷售在減縮,影響板材,造船更不行了。即使馬上投入生產,產品也賣不出去。生產的東西沒人要,批了項目也沒有大用。
零八年金融危機,主要的問題來自外圍,政府救市後,認為中國最早走出金融危機。今天,外圍情況沒有變化,我們又遇到什麼情況了呢?
外圍經濟影響不能全部覆蓋經濟寒冬的原因。這次出口訂單是下降了,但現在是全身的毛病。如產能過剩,看似小毛病,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只要刺激出口、房地產上升、內需一起來,全都可以解決。但你要知道,所有的經濟產能安排是依中國出口最高量、房地產及基建投資最大量的數值計算。比如鋼鐵,是以中國出口量最高值時沙盤推演,天然就產能過剩,所以,現在的產能過剩很難解決,因為每一個省涉及到增長,都不願意壓自己的產能,大家盼著別人壓產能。這牽涉地方經濟利益,很難調控。
外需不足內需補,有多大的補缺效應?
六月份出口有些好轉,但美國歐盟市場情況還是不行,中國企業費盡九牛二虎的精力在開拓海外市場,包括非洲、中東。但美國和歐洲是火車頭,其他地區難帶動。只有靠拉內需,中國內需總體還是平穩的,最低時約百分之十二、十三,高的時候是二十多增長。但中國的產能大,內需市場小。中國內需主要是二塊,一是房地產,二是汽車,那就涉及拉不拉房地產、拉不拉汽車的問題。除了房地產、汽車,目前還沒有哪個內需消費領域可領跑,實現不了短期替代。中國消費很不好的現象是窮富兩極分化,可以到國外旅遊的,大手筆購物比外國富豪還霸氣,是奢侈品的金主。窮人呢,就住在城鄉結合部,每個月賺二三千塊錢,牙縫裏都省不出來。
你對中國經濟的擔憂主要在哪方面?這樣的情況會維持多久?
不在「保八」,而在轉型,就目前情況很難。我走遍東西部,看到的景象是大家都在苦熬。維持多久我不知道。現在大家都說要改革,官員、學者、企業家都盼改革,關鍵問題是誰都說不準該往哪裏改。都在說,做的是表面文章。短期看就是一個博弈的過程。兩會後,中央出台「非公經濟三十六條」。當時要求壟斷行業,包括鐵道部都要拿出細則,向民資開放,但事實上做不到,很多地方都是假的,沒放開。
現在中國關鍵問題是「敢問路在何方」?
大方向是清晰的,一是城市化,你只有走城市化這條路,包括發展三線及中西部城市,現在也在做。另一個是促進內需,有一個財富重新均衡分配的問題,讓大家都能消費得起。但發展到現在,你說有沒有特效藥?唉,還真沒有。最多,政府主導說,我把重點項目都投放到中西部,都放到高端製造、新能源方面,但要記住,政府主導的成本是很高的。你到無錫去看看,新能源由政府主導,大筆的投資推進,已經有二千億砸下去了,但五年十年會沒有產出的。江西賽維投太陽能,負債了六十億美元,銀行、信託幾百億砸入,到處去建「多晶硅」,但多晶硅價格一下跌,這家企業一夜間崩盤,要政府填底。我覺得接下來是金融市場化、發展內需、發展均衡消費的過程。中國和歐美競爭,不是在最高端上。如出口到東南亞的機床,只要中國人做的,價格就比德國人便宜一半。中國最好的企業是中端的一塊比較強,需要培育的是中資階級消費階層,在國內有品牌,國內消費者認同,有市場,就能盈利,有正向循環。中端的如不突出,讓中國原來最具競爭力的企業萎縮掉了。
有人說,中國經濟有二十年的高增長,你怎麼看?
問題是目前能否邁過這個坎,邁得過當然可以,但這個坎正在邁,剛開始邁,你就下勝利結論了。我接觸很多企業和地方政府,我覺得我不能輕易得出一個結論。我只是就事論事,看實際情況,比如三季度數據會好,如果房地產起來了,基建投資下去了,數據當然會好,但不一定就代表中國經濟好轉了,並不是實質問題的解決。
中國數字經濟的春天很容易看,或者說也已經看到了,但要解決中國實際經濟發展的問題,可能這個春天還在期盼中。我告訴你一個實例,廣東惠州有兩大項目,有央企的化工項目和三星的出口項目,惠州的GDP閉著眼睛都上了百分之十幾,但說明不了問題。不管中國是城市化、促內需發展市場,總而言之,要讓市場、法律發揮獨立的作用。■
中國經濟形勢拒絕悲觀 .紀碩鳴
身為北方經濟專家的陳功表示,一旦貸款開閘,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是可以立即上去的,預料今後三個月就會出現一定規模的放「水」。
今年上半年,中國經濟進入寒冬是不爭的事實,但安邦諮詢公司(ANBOUND)創始人、董事長陳功認為,這種經濟轉冷是一種凍結狀況,講通縮,講硬著陸,講經濟崩潰,都是誇大其辭,沒有準確表述中國經濟的現狀。陳功是安邦首席研究員及著名財經作家,為政府及企業提供諮詢。作為北派的經濟學家,接受亞洲週刊訪問,陳功具體分析形勢,對中國的經濟發展前景並不悲觀。
二零零八年金融危機,中國政府投放四萬億人民幣救市,今年以來,中國經濟又開始轉差,陳功認為,出現這種情況有兩個簡單而清楚的原因,第一個原因是貸款的凍結,大量項目因此而停滯,一些新項目不能上馬,影響了經濟增長,這部分主要影響的是國有企業和地方政府。而他們又恰恰是經濟增長的主力軍,所以導致經濟下滑了將近兩個百分點。陳功相信,同樣是由於這個原因,一旦貸款開閘,一切又將恢復,最起碼增長速度是可以立即上去的。「預料今後三個月就會出現一定規模的放『水』」。
而第二個原因是很多人沒有觀察到的問題,這就是經濟結構的調整。陳功說,事實上,中國的經濟結構一直在調整,只是不是向著好的方向調整,而是向著壞的方向調整。經濟高漲期,大量的江浙企業家挪用企業生產資金炒作股票,炒作樓市,這個炒樓團,那個炒樓團,搞得很熱鬧。原因很簡單,搞生產不賺錢。中國實際正在靜悄悄地從一個消費品製造大國的位置挪開了,這是非常重大的經濟結構調整。一旦樓市和股市出現問題,生產恢復談何容易,因此出現經濟凍結是必然的現象。至於外部環境的影響,那其實是一直存在的,從二零零八年開始就存在,根本不是今天的問題。
財政政策比貨幣政策有效
面對經濟增長放緩的局面,北京宏觀調控,多次放?銀行準備金率,降低利率,但見效甚微。陳功指出,中國經濟的特點之一就是財政政策遠比貨幣政策有更重大的影響力,因為中國經濟是以投資為主導的,大家更關心的是資本投入而不是效益,所以關鍵是有錢,而不是錢的成本。只要看看南方高利貸的利率水準就可知道了,這點利率變化計劃可以忽略不計的。「所以利率工具對中國經濟的影響微乎其微,充其量只代表了某些方向,起到了一發信號彈的作用。只是現在看來,由於大環境沒有配合,這一發信號彈基本是放空了。」
為提振經濟增長,尤其是為平穩增長,進入五六月份,北京有放寬項目審批的跡象,市場出現中國救經濟再推「四萬億」的呼聲。陳功認為,所謂「新四萬億」這個問題也是非常複雜,作為長期跟蹤研究中國經濟的智庫,安邦從未觀察到中央政策的明確表態,相反媒體傳出的消息倒是有鼻子有眼睛的,非常明確,所以這可能僅僅被認為是一種「風聲」或是某些領導人的暗示。而智庫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是非常關鍵的,例如安邦就在「新四萬億」以及「辦幾件實事」的說法出現之際,立即做出有力反應,強調現在就是困難時刻的拐點,政策面上再堅持一下,再挺一下就會過去。事實也是如此,很快的消息面就發生了變化。
依陳功估計,中國六成以上的經濟學家們持有看淡經濟形勢的跡象,但同時也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認為,經濟可能會從下半年好轉。「除了少數以街為能事的人之外,我觀察到的可以說是一種出奇一致的共識,這就是,中國經濟絕非糟糕透頂。」
美元升值有利中國出口
即使今年「保八」可以成功,但「宏觀不差微觀差」的觀點,的確存在。陳功也認識到,很多企業對此感受強烈,生意不好做。他認為,必須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宏觀肯定是由微觀組成的,國有企業在今年上半年完成一萬多億的利潤,而在還不錯的二零一一年,全年也不過是兩萬多億的利潤,所以這一塊差別不大。再看淨出口,這也是GDP的重要組成部分,很多人以為中國的出口受到了國際市場的很大影響,其實由於美元升值,美國市場的購買力開始增強,這對中國出口是有利的,而近月有些「出人意料」的順差數據也證實了一些看法是正確的。大致看來,雖然中國經濟增長的凍結,對企業微觀層面的確有影響,但這只是因素之一;另一個因素,恐怕也與企業微觀層面在「憶甜思苦」,感受對比有關係。■
葉檀小檔案
1973年生於上海,復旦大學歷史系博士,專攻政治史與經濟史,著名財經評論家。《每日經濟新聞》主筆、《解放日報》經濟評論員,央視財經頻道特約評論員。主要從事資本市場、房地產市場、金融等領域寫作。著有《拿什拯救中國經濟》、《中國房地產戰爭》等。■
陳功小檔案
1960年出生,安邦集團(ANBOUND)創始人、首席研究員與著名財經作家。中國科學院情報研究所碩士生導師;中科院信息學會理事;北京城市學院競爭情報研究所研究員;同時也是中央能源戰略研究項目(2005)的負責人之一,中共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資訊項目的負責人之一。北京市應急指揮中心的戰略研究顧問,北京市政府信息辦戰略合作項目的負責人之一,上海市城市經濟發展戰略瓶頸問題研項目的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