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圖: MEILO SO
壹樂也
近年來作的一個 最錯誤的決定
2010年12月23日
我的聽覺遲鈍,對精密的音響設備不感興趣。喜歡聽的,也只限於一些古典音樂而已。但上帝很公平,賜我很靈敏的嗅覺,注定了我對美食的愛好。
吃過什麼,我的記憶力特強,會一一作比較,總要找更高層次的食物來品嘗。
幾年前,和倪匡兄遊南洋,到了一個小島,當地朋友說有一位富商,做的菜極為出色,想請我們到他家裡吃一頓,我問倪匡兄意見。
他搖搖頭,說:「去人家家裡做客,東西差了也不好批評,是件無奈的事。」
我正在猶豫時,友人又勸說,主人家當天已出海釣魚,非得做出一餐絕無僅有的菜不可。聽完說服倪匡兄前往,想不到,這是近年來作的一個最錯誤的決定。
富商的別墅依山而建,門前擺滿豪華汽車,一進入是客廳,臥室設於樓下,而飯廳則在最低一層,要從屋旁一條又深又垂直的樓梯才能爬得下去。
倪匡兄一看,即刻抱緊石柱,說什麼也不肯冒這個險,主人只好帶我們經過他的睡房,再一層層走下去。
一到飯廳,即刻聞到一陣異味,是因為常劏海鮮而造成的腥臭嗎?起初不覺太過難聞,後來氣味愈來愈重,已有點不可容忍的地步。
主人躲在廚房中大煮特煮,捧出一個古董陶碗,非常巨大,裡面魚蝦蟹肉燒的滷福建麵,老實說,是挺好吃的,接着又每一個人送上一大碗魚翅,我雖不吃,但也試一小口湯,覺得味精下得重手,也就停止。
倪匡兄在一旁看到,也學我不去碰那碗魚翅,還用餐巾將它蓋起來,好讓侍者拿走。
富商兒子和媳婦陪我們吃,向他們搭訕:「你爸爸那麼早就出海了嗎?」
「那裡,那裡,他到高爾夫球場去了。」兒子回答。
「海鮮從何來?」倪匡兄追問。
「在菜市場買的呀。」
我們一聽,都沒話說了。
主人滿頭大汗走出來,我劈頭就來一句:「怎麼會有那麼濃的一陣味道?」
「什麼味道?」他一點也不察覺。
「那種怪味,怎會聞不出?」我不放過。
「哦。」他說:「我們家養的小狗,一直來這裡撒尿,沒事的,聞聞就慣了。」
「慣了?」我差點跳了起來。
這頓飯吃得可真辛苦,我們也不客氣地儘早起身告辭,沒吃飽,跑到街邊去試印度人做的羊肉湯,但怎麼又聞到那陣怪味呢?是神經過敏吧。不去理它。
回到香港,早上散步到九龍城去吃早餐,路經電燈杆,狗常在此小便,那管鐵柱,已被腐蝕了,你不可不說狗的尿,可真厲害。
這種佔地盤的本性,動物與生俱來,你撒了一泡,我就要撒另一泡來蓋住你。你的臭,我的更臭,喜歡狗的人也許聞不到,但那種錯綜複雜的氣味,文字不能形容,有多強烈是多強烈,撒在那富商飯廳裡,不只是沖天那麼臭,簡直是臭了整個宇宙。
從此,這陣氣味留在我的腦海之中,時不時跑出來偷襲,比寂寞、傷心更猛烈,像是埋藏在心裡最黑暗的角落那種罪惡感,怎麼逃避也逃避不了。
出動了古龍水,我喜歡的 Paco Rabanne牌子,噴了又噴,別人一定以為我在搞同性戀,怎麼一個好好的大男人,搽那麼多香水?
好了,以為沒事。又來,這股味道變成一個不會停止的惡夢。咦?車上也有了。
到北海道旅行,天寒地凍,空氣稀薄又清新,在大樹林中散步,本來有陣松樹的香味,但又看見了一群狗,不斷地在樹幹上撒尿,再仔細看,狗不見了,是我的幻覺。
日本友人說:「我發明了雙氧水,吃過海鮮之後,雙手一噴,腥味即除。」
好呀,即刻向他要了幾瓶,說如果有效的話,一定為他做香港的代理,推銷到各地去。
回來,把雙氧水亂噴在車上、房間、廁所、客廳,去到哪裡噴到哪裡,可以安心吧?往沙發一坐,哎吔吔,狗尿味又傳來。
到百貨商場,看見有人在賣一塊鐵,店員說用來洗手,異味全除。一塊普通鐵罷了,真那麼神奇,示範給我看,先摸摸魚,再用它洗手,果然見效。想到了,是鐵質的道理,像我們吃完大閘蟹後用豆苗來洗手也能解除一樣。對,對,一定是這樣,而且是孖人牌廠出的,不會騙人,即刻大塊小塊買了一堆回家,左擦右擦。
但是,唉,狗尿尚存,想想,已經幾年了,還是陰魂不散,很後悔沒有聽倪匡兄的話,不去吃那頓飯,也恨死那個富商。過幾天,要看精神科醫生去矣。
(蔡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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