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週刊 - 1105 - 壹些事壹些情 江湖大佬搞話劇

江湖大佬搞話劇

2011年05月12日
邱應寶曾是 14K的白紙扇，負責出謀諗計，高峰期有百多個門生跟他在九龍城稱雄。打劫、劏死牛、出老千、收陀地、傷人、食白粉、販毒，壞事做盡，全港監獄都曾是他的家。 87年《監獄風雲》開戲，都要找他做顧問。
「幾大奸大惡的人，都希望做好人。」
今日，他不再做社團大佬，改當劇團大佬，還自編自導自演，上演一幕幕勵志小品。
「以前做得壞事多，希望臨死前做好事，影響下一代。」患了末期肝癌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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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應寶從沒受過戲劇的正統訓練，但他的人生如戲，那天他幫其他劇團執戲，即使義務，也肉緊非常。

邱應寶的創作劇《叮叮糖與白糖糕》十一月才演出，演期還有半年，他已召集演員圍讀。
「我好嚴格，讀劇本讀到有嗰種意境，才可以企台位排戲。」他讀劇本也七情上面，每讀到激動處，臉紅耳赤。
他創辦的劇社《八福棧》，經費由熱心人士及教會捐助，沒多少錢，寫劇本演戲做道具化妝都由他包辦。
「我在亞視做過道具。王祖藍和高皓正那齣《唯獨[!9DEA]是王》都是由我做布景，他倆也跟過我學整道具。以前坐監好得閒，睇好多書，戲劇都是自修回來。」
為向記者解釋什麼叫演技，他在街上即場扮小兒痲痺症患者，頭側在一旁，右手裝痙攣，一拐一拐地走，樣子極神似。
十多個劇員都是二十歲出頭，有些在教會認識，有些慕名而來。「有個還是演藝學生。」
今日雖已洗心革面，但江湖味不減。採訪當日他義務為另一劇團執戲，立即大佬上身。
「演完喇？四個字：不知所謂。」「呢個布景原來是酒吧？我仲以為去了殯儀館！」
記者也不能逃過一張寸嘴。他懂特技化妝，問他化靚妝會否被難倒？「睇吓化邊個。化你技巧咪要高啲囉。」
「寶哥（邱的暱稱）鍾意話事，一定要我們跟足他的方式去演，我試過演不好，被他鬧到喊。」演員珠珠說。
在《叮》劇中當男配角的阿溢，跟寶哥學戲三年。「有時他會幫其他劇團，但無論負責幕前定幕後，也會幫人執戲，但未必個個導演識欣賞。業餘劇團好少咁認真，跟他做戲可以知道什麼叫演技。」

人在江湖

出入邱應寶住的大廈，只要跟保安說找寶哥，便立即中門大開，彷彿個個都知他的「英雄」史。而他最「輝煌」的事蹟，就是用英國軍艦運毒。
十六歲入黑社會，十七歲打劫金行，十八歲打傷差人。「那次我走甩，趁未被通緝，阿媽送我去英國，那裡有個家姐可照應。」
那是六十年代尾。在英國無所事事，跑去考皇家海軍，他是「獨角獸」號唯一華人。
「媽媽是新加坡人，我在新加坡出生，拿新加坡護照。新加坡、馬來西亞屬英聯邦，所以有資格當兵。」
三年後因打上司被捕。「他歧視華人，有次跟他吵起來，火遮眼一個玻璃樽插頸。」
被憲兵拘捕，搜儲物櫃時，竟發現了幾磚海洛英。
「那時經常停泊在泰國、菲律賓，識了毒販，軍艦運毒好安全，咪運埋毒賺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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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斬人是等閒事，他身上還有刀、槍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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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肺片顯示肺部已纖維化，採訪期間他偶爾也不夠氣說話，露出疲態。

家醜不可外傳，英國低調判刑，他坐了兩年軍監。「將我鎖在船頭最尖的位置，叫 monkey house，好似狗咁。」
坐完軍監後他回港，重投社團懷抱，負責出謀諗計，練得一手好字，採訪日還作了對聯送給記者：淑麗幽雅清秀外，賢德良善慈慧中。「呢兩句是違心之作，你邊忽似秀外慧中？」
他在九龍城一帶收陀地。「鄧強、孖刀坤、慈雲山十三太保都是跟我同期，車神盲亨已經是我後輩。」
他帶記者巡遊衙前圍道、城南道、福佬村道，大部分受過他「恩惠」的商店都已轉手，除了竹園海鮮酒家，他還跟老闆達哥打招呼。
「他被其他黑社會搞，我幫他擺平，當然收埋佢陀地。」他試過收陀地被告三百多條罪。
何來三百條咁多？「你估我收一間？收成條街呀！」他兇巴巴地說。
他也試過改邪歸正，經朋友介紹入亞視做外景睇場，後來轉做幕後製作，卻死性不改，因穿了幾十萬櫃桶底再次入獄。「那次我發誓不再做好人，做好人都係要坐監！」
穿櫃桶底都叫好人？「梗係啦！入電視台撈正行已叫好人，穿櫃桶底算什麼壞事？」他大聲地說。
記者多次說話衝撞他。「如果仍是黑社會，早就斬了你幾刀。」
做「好人」不被認同，自此他因吸毒、打劫、收陀地、傷人等不同罪名入獄。芝麻灣、壁屋、大欖涌、赤柱、塘福等監獄通通坐過。
「我對家人唯一貢獻，就是帶他們遊歷咁多個監房。」
爸爸是珠寶商人，有三個太太，他是二媽生，有十八個兄弟姊妹。
「以前屋企環境唔錯，阿爸好錫我，生日買幾呎長火車給我做禮物，是我自己走歪路。他無放棄我，山長水遠來探監。後來他患了肺癌，臨終前還叫我不用擔心他。」他忍不住哭。
他也對不起青梅竹馬的太太和兩個兒子。「佢好乖，唔知貪我咩好，對我死心塌地。」多年來靠太太做製衣養起成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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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身患惡疾，一排戲他便精神，唯獨氣喘不受控，採訪當日一邊喝咳藥水一邊執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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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中是太太（右一）、孫女兒（右二）、大兒子（右三）、他本人（右四）、細仔（右五）在美國合照。太太和仔現在美國，他說不方便接受訪問。

真心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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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園酒家老闆達哥是舊相識。「達哥，《壹週刊》做訪問，來來來影張相！」問達哥邱應寶當年是否無惡不作？達哥尷尬地說：「都過去了！」

他每次犯事皆因毒癮起，有次打劫被捕，法官判他入喜靈洲戒毒所。
「夜闌人靜時，都想做番好人。」三個月後出獄，被安排在中途宿舍居住，中心內其他兄弟（過來人）經常勉勵他改過。每日，那班兄弟都去浪茄幫手擴建戒毒村。「我心諗：你班契弟有咁好死？慌唔係借意出去玩咩。」有次負責人叫埋他去擔泥。「那些麻包袋很嚡，抬上膊有一條條血痕。」
辛勞一整天，那夜，他哭了。「人哋都可以改過，點解我唔得？」
在互愛中心一年，戒煙戒酒戒粗口，中心還安排他在貿易公司做 boy。沒見家人多年，他回家找母親，卻原來已移民美國。兩個兒子已升讀中學，十分憎恨他。「我以前衰到帶埋個仔去買白粉，然後塞落佢個袋。他們唔肯叫我做老豆。」
幸好老闆重用他，讓他負責入口部工作。在貿易公司二十年，當了老闆的左右手。「太子爺初入公司都是跟我學嘢。」
兒子想出國讀書，他死慳死抵供養。看到父親改變，兒子亦慢慢接受他。
十年前，有朋友搞劇社，他工餘幫手做演員，後來索性自己成立劇社，專創作勵志故事，去年還在香港大會堂上演話劇《我們不再傷愛》。以為有好日子過，誰料一次寫字無力，一照，竟是肝癌末期。
「醫生話得半年命。我埋怨個天，點解做好人都要生 cancer？後來想通，生死都是上帝安排。」
《叮叮糖與白糖糕》在學校巡迴公演，故事講述兩父女代溝，一個愛吃叮叮糖，一個愛食白糖糕，後來父親患癌死了，女兒才後悔，他做阿爸一角。「我比主角好彩，起碼兩個仔已原諒我。」
兒子已成家立室，在美國生活。他最擔心太太，在德福花園買了一層樓給她養老。「但佢唔識煮飯。我怕有日報紙頭條是：德福有條女屍是餓死。」
他食中藥調理，捱過半年又半年。去年身體日差，辭了貿易公司工作，最近醫生說癌細胞可能已擴散至肺部。
但他的《叮叮糖與白糖糕》，十一月才在將軍澳田家炳小學上演。
「我有信心做得切。」
撰文：阮淑賢
攝影：鄒潔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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