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8日星期三
陶傑: 老掉牙的話題
專家教路,港女要找男伴,最好閉上嘴巴,聽話,不要駁嘴。
接受不了?卻是事實。港女不知從幾時起,一開口,吱吱喳喳,開籠雀一般停不下,加上談話內容為八卦娛樂、飲食消費壟斷,港女講話的風格習慣,最不適合談情。
除了內容,尚有許多用詞遣句的毛病,像在法國餐廳吃完一道甜品,為什麼要學麻甩港男,高聲喚一個「正」字,連表情也跟他們剛剛享受了一個小時按摩,「梳扶」完畢,舔舔嘴巴的那一副饞相一樣?
有許多俗語,像「上咗未」、「飯應」、「瀨嘢」,雖然不是粗口,但即使從男人嘴裏吐出,也一股熏人欲嘔的巿井油鹵味,港女也通通照宣諸口,不這樣講,就不夠「潮」,「唔埋堆」。
問題來了,為什麼要「埋堆」?這樣的堆,不埋又有何妨?當所有的女人都甘願麻甩化、自動粗俗喧嘩,唯有你與眾不同,不就脫穎而出?
但更大的問題是,港男對這一切美醜的分別,所識甚微。他們不喜歡女人駁嘴,純粹是忍受不了自己顏面無光,小男人的一點自尊受到打擊。
中男在西方沒有太大巿場,包括最近出事的那位太子──他的社交網絡,一看而知是用錢買來的──有教養學識的鬼妺鬼婆也都是很有主見的,在男人面前聽話,無聲可出,英文形容為 Mousy,像一隻小老鼠,這樣的女人,在西方不是太能吸引人。
港女有危機,港男也有問題,經濟黑暗,政治無出路,淪為同途苦命鳥,可又彼此聒噪吵鬧,先天的命理相衝,與今日特區一樣,難有出頭之日。這才是世界獨特的學術課題吧,連同香港的八卦娛樂資訊,電視「文化」,去倫敦大學東亞系掛個號吧,由鬼佬教授導修,弄個博士學位,不難的唷。
陶傑:港男講女
港男港女失婚危機,成為社會最尖銳的對立。
港男看不上港女,覺得港女沒有女人味、態度傲慢、身材一般。這都是因為大陸各省佳麗一對照之下的競爭吧?其實,即使沒有青島成都和哈爾濱妹,港女的性格和生理問題,二十年前早就開始。
只要比較一下,七十年代的電視劇,像《家變》、《強人》、《天虹》、《網中人》等,看看劇中的汪明荃、廖安麗、歐陽佩珊、呂有慧,還有二線的程可為、莊靜而、高妙思。對比今天港產電影幾個大笑姑婆的嘩鬼港女偶像,就知道三十年河西,港女出現了什麼問題。
七十年代的港女,雖然先效法美國的花拉科茜,吹一個髮腳外翹的淑女頭,後來又仿效王妃戴安娜,把頭髮剪短。但那時那幾年的港姐孫泳恩、張文瑛、朱玲玲、杜茱迪,多數有點中國傳統閨秀和西方淑女相結合的優點。那時代的香港,女性教育知識水準普遍抬頭,但女人還沒有個個爬到做 CEO的高位,那時的香港女性溫文有矜持,一張嘴巴從不高聲喧叫,也因為那時她們的母親教導有方——七十年代,港女之母,都是穿長衫民初閨秀一族:黎雯、歐陽莎菲、李月清之類,承傳了中國舊世代的含蓄和低調,那時候「相夫教子」還是香港女性最高的境界。
是什麼時候問題變了質呢?當黃曼梨一代逝去,香港新一代女性缺乏母儀家教的閨秀修養,加上多學了兩句英文,去美加留學歸來,沾染了北美洲婦權最不堪的一面:把男性當做潛在的敵人,而不是生活的伙伴。九十年代開始,香港積聚了富裕基礎,香港的女性不必再學針織、烹飪、親自帶孩子,這一切有了菲傭代勞。加上殖民地政府匆忙撤退,中環政經界業急速「本地化」,英國人很詭秘,揠苗助長,把一大批知識修養和 IQ都比不上英國人四分之一的偽「精英」,點鐵成金地推上了決策的前線。
香港女性就在此一時代交錯的陰陽界中,先而飄飄然,繼而狂妄自大,然後適逢香港製造業北遷,大量中年港佬,在東莞深圳初嘗北姑溫柔,許多不是秘包二奶,就是去如黃鶴,香港女人陷入了戀愛失意、婚姻破裂的精神斷層。
從前的中國女子之為「閨秀」,是要有點修養的。蚊帳繡枕之中,藏着一卷線裝的《紅樓夢》、一部《西廂記》。六十年代,我讀小學,鄰座的同學叫葉崇泰,他告訴我,他的祖母最喜歡看電影。我問:「她喜歡看哪一類?」葉小朋友說:「我阿嫲最喜歡古裝宮闈片,尤喜看黃梅戲。」那一兩年,大陸的《甲午風雲》、邵氏的《花木蘭》、《梁山伯與祝英台》相繼上映,葉崇泰的祖母聽得出來,很有人文歷史的修養,教出來的女兒和孫子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今日的港女,早已不讀書。有幾個港女告訴我,她們一打開書,看見就「頭暈」。本來也不要緊,但由於殖民地撤退,這一代不看書、缺乏修養的港女,大量在中環上位,平時研究美容護膚,追看八卦娛樂,她們的談吐受到電台女主持嘰哩嘩啦的高分貝影響,漸漸當代九十後的港女,說話都有一股機械式的「 sale士腔」。中環的女秘書、公關主任、助理女經理來電話提點公務,那副聲調都像財務公司和信用咭推銷服務 package的一樣。港女無論外形、說話、性格都走向「同質化」。電視女藝人看十個等於看一個,這是港男對異性失去興趣的根本理由。
至於港男,當然也不能在這股社會異化的潮流中獨善其身。教育的失敗,中英語文水準的墮落,加上二十年來香港言情小說和文藝電影衰落,港男缺乏了浪漫的本能和說話的技巧。
男女初次約會,在西方國家,如果是中產階級,像 Hugh Grant和 Clive Owen那一類,是表演口才和風趣的時候。約會心儀女子進晚餐,前面半小時品嘗甜酒,西方的男子就開始施展渾身解數或說趣味小故事、或幽默爆笑,或自嘲,是一場小小的脫口秀,務必令異性三小時全無冷場,高潮迭起,笑得如花枝亂顫。分手時,開車送她回家,不要急着上床,在公寓的樓梯輕吻她臉頰,含情脈脈說再見,讓女子身如踏在雲上,從手袋拿出鎖匙,心頭砰砰亂跳,期望下一次約會,恨不得明天就到來。
都市男女的浪漫,就是這回事。所謂情慾,永遠以「情」為先,慾望後隨。但香港二十年來,在珠三角廉價的人肉市場衝擊下,港男只要付三、五百元,桑拿揼骨,就可以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完全省卻談情說愛的文戲,開門見山,像公狗一樣,即刻上床滿足性慾。
中國經濟改革開放三十年,縱壞了港男,令性慾不勞而獲,說情話、唱情歌、寫情信,到地中海的意大利、法國、西班牙看看,古往今來,都是那邊的男人人生本能,香港的男人卻早已失去這種細胞,試問又與一隻公狗閹掉了,成為太監,有何分別?
一個情感閹割了的男人,如何吸引女性?加上港男深受中國君臣主奴政治的荼毒,即使大學畢業,在中環工作得三年,面對老闆,點頭哈腰,不事運動,應酬飯局太多,三十出頭就挺一個肚腩,戴一副金絲眼鏡,表情戰戰兢兢,儀容患得患失,變成李鴻章、翁同龢,甚或李連英和小德張一類貨色。香港男性的「非男性化」,又怎能不令港女倒胃口?
最慘是一九九七主權移交,有水準的西方男女,隨殖民地政府撤退。香港男人有兩分陽剛氣的,不是在飛虎隊就是消防員,這類男人學歷較低,卻又不為中環知識港女看得上眼。大陸北方有不少燕趙粗獷之士,有趙文卓、黃曉明、胡軍那類的樣貌,但不知何故,港女挑三揀四,卻總嫌人家土。
是沒有留學過英美吧?但港女即使放過洋又如何?雖一口捲舌頭的美國口音,在蘭桂坊買醉,終究前不巴村、後不着店,醉眼中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填補空虛。港男港女的危機,深重一如香港社會的深層裂痕,哪有得縫合?時代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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