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9日星期三

一士．一犬 - 陶傑

大陸商人任志強，為人很有性格，錢賺夠了，竟然微博挑戰當前的個人崇拜，抨擊毛左。豈知遭到檢舉網絡的愛國群眾自動自發圍剿。

因為大陸第二次「文革」即將爆發，中國人進入情緒痙攣的義和團周期，眼看任富翁抓捕在即，此時有人予以聲援維護，聲稱：「千夫諾諾，不如一士諤諤」，言下之意，任富雖然是孤立的少數，一人敢放膽直言，總比千千萬萬跟屁應聲蟲好。

中國語文有兩千年的演化歷史，有中國式人格分裂的兩套相反的系統。所謂「千夫諾諾，不如一士諤諤」，如果你相信這就是美德，就是智障了。因為中文有一句更權威的成語，剛好相對，叫做「一犬吠影，百犬吠聲」。

「千夫諾諾，不如一士諤諤」，不要開玩笑。每年三月五日，是遇羅克的死忌。遇羅克是一個青年學生，「文革」期間，因為不滿「階級成份」的基因定性，「一士諤諤」地抗議，就像今日的任富一樣，結果被革命群眾檢舉告發，以「現行反革命」罪判處死刑。

「一士諤諤」是殺頭的風險，「一犬吠影」就不同了。首先，一隻狗看見影子而吠，這是狗對現實世界的物理認識問題。狗吠影子，以為有鬼，表示這隻狗，「革命警覺性高」，狗雖然吠錯了，但畢竟為主人看門口的忠心一片，值得「高度肯定」。

一犬領吠之下，百犬跟隨附和，也一起吠，喧哄更為壯觀。主人既不怪最先領吠的那隻狗，因為那隻狗立場堅定，則更不會嫌跟隨吠聲的那一百隻製造噪音。吠影的那隻頭犬，能打造此聲勢，如果我是狗主，我家的狗如此有組織力，能團結一百隻狗來造勢，我一定獎牠一塊骨頭。

因此，這裏要分辨清楚：「百犬吠聲」的百犬，跟一犬吠影的那一隻，份屬同類；但「千夫諾諾」之「千夫」，天生與「一士」對立，隨時會對「一士」告密檢舉，公審批鬥。

認識中國文化，由這兩句話，會悟出保命求生的大道理：做中國人，與其強出頭為「一士」，不如爭先為搶吠影之「一犬」。為「一士」會化骨揚灰，而為「一犬」，有特大的骨頭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