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看懂的周星馳 - 馮睎乾
《家有囍事》劇照
當年初看《功夫》，已懷疑「萬中無一」的星可能是包租公、包租婆兩大高手之子，否則怎會天賦異稟？但念頭一閃即逝。最近有人言之鑿鑿，說戲中很多草蛇灰線，都暗示星和「神鵰俠侶」大有關係：星和包租婆都天生「風車腿」；星對肥仔說如果沒買《如來神掌》，用那筆錢好好讀書，自己可做醫生或律師，後來包租公也說，如果星好好讀書就可做醫生或律師，包租婆接着說：「如果我哋個仔唔死，都有佢咁大啦。」儘管包租公夫婦親見兒子被殺，但星有驚人的自癒能力，且復元後會忘記前塵往事，所以說他死而復生、認不出父母，是完全可以自圓其說的。
既已兜口兜面話你聽「你估我唔到」，有理由相信周星馳的戲，其實沒一般人所想的簡單。突破盲腸的觀眾不多，曾俊華是其一，記得他幾年前說周星馳電影看似無厘頭，實際上蘊含深奧的人生哲學。先不談戲中哲理，單講笑位已大有學問。星爺惡搞及影射經典名作，其實就是用電影語言來掉書袋。例如《西遊記之月光寶盒》至尊寶認定菩提老祖偷葡提子，一邊拳打腳踢，一邊高喊「大聲啲」，是惡搞《阿飛正傳》張國榮打他養母男友那幕。近期《美人魚》，林允演的珊珊本計畫暗殺富商劉軒，最後關頭卻相信劉是真愛她的，居然臨陣變節，簡直是向《色，戒》致敬──王佳芝也是這樣突然放過暗殺對象易先生。不是說笑，周星馳嵌入戲裏的各式典故和謎語，密集程度可能是港產片之最。
莊子有個故事：某人懂得煉製防龜裂的膏藥，塗在手上，代代漂洗棉絮；後有人買下藥方，游說吳王製藥，吳兵冬天打仗時拿來塗手，大敗敵軍，獻藥方者竟獲封地。膏藥本用於漂洗棉絮，但那人懂得變通，把它用到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軍事上，大獲成功，這就是智慧。星爺想到用瀨尿牛丸當乒乓球，用少林武功踢波、烹飪，甚至於他本人將李小龍功夫哲學融入電影，都是對心理學所謂「功能固執偏見」（functional fixedness）的突破，跟莊子寓意不是一樣嗎？可惜觀眾很少向這方面想，未免明珠暗投。
廿年前的《破壞之王》，今日對香港人也許有些新啟示。戲中最後一場，外賣仔在擂台上自殺式挑戰大師兄，強弱懸殊，好比現在的香港和中國。外賣仔知道正面交鋒一定被大師兄秒殺，於是「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頭兩回合打心理戰，先嚇唬對手一輪，到最終回合，當大師兄以為他黔驢技窮時，外賣仔才施展他苦練的「鎖」字訣──既然打不倒對手，唯有令對手也無法攻擊。結果三回合打完，外賣仔奇蹟生還，歡天喜地，而大師兄雖然表面上勝出，但因為未能打死對手，反覺得是奇恥大辱。這場戲巧妙地重新定義了「成」和「敗」；在雞蛋與高牆之間，柳暗花明，原來可以別有洞天。
我最近寫了篇長文，明日（周六）在文化版刊出，詳談星爺電影的哲理，有興趣的讀者不妨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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