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的唐人街美學 - 鄧小樺
《長城》劇照
現在長城上據說沒一塊磚是真的，那種假，在張藝謀的新片《長城》（下稱《長》）裏，以一種更絕對的方式展現。現在中國的古裝片常模仿網絡虛擬遊戲的美學風格，我只是不懂，《長》裏面的盔甲怎麼醜成這樣。張藝謀說《長》是拍給外國的青少年看的（即奇幻大片），要跟《魔戒》、《變形金剛》、《復仇者聯盟》等比。但看看，《魔戒》裏主色是遠古earth tone；《變形金剛》是懷舊鋼鐵機械油污闇色；《復仇者聯盟》是多種顏色作為分類，但也不是這樣鮮艷純正的顏色，還是混灰調黑，曖曖昧昧的。其實鮮艷顏色適合的是幼童，青少年則覺得暗色調比較酷，《暮光之城》主調如果是七彩──多一隻色跌一成票房。
張藝謀對鮮艷多色據說是個人喜好，在《英雄》裏我們已領教過。《長》是由荷里活班底製作，結果混成一種唐人街美學，叫人無語。七彩繽紛，張燈結綵，大排筵席，極盡的多色意圖掩蓋背後的低價與貧窮，唐人街長年的歡慶其實是格套而叫人視覺疲勞的。到結尾的七色寶塔，我已經很疲勞，心裏背起了唐人街餐館菜單。唐人街的確是國際化的，這太現實了，一點不奇幻。
《長城》中最搶眼的是林梅（景甜飾）的藍鶴女軍，《金陵十三釵》以女性犧牲（必指身體色相）大嚐甜頭，這裏又再添食。張藝謀也許還是有集體主義的傷痕，鶴軍女將以犧牲姿態下投戰饕餮，收回來空蕩蕩的鋼圈，血淋淋堆着，我就想起以前中國婦女違反一孩政策為「超生」而硬生生拉出來的子宮環。
麥迪文等三人擊退「饕餮」後入宴會大廳，全體軍團起立鼓掌，全依顏色分座次，那不是中央開大會時的場面麼？比之徐克《智取威虎山》中張涵予入智虎寨大廳那一場，就可看到美學風格之來源不同。張所本者是官，徐所本者是賊。港產片拍唐人街多以黑社會的殺戮改寫唐人街那繽紛歡慶，底色就有一種現代主義的反諷。
我覺得張藝謀有時作品裏會有強烈的統治者視角，說出統治者想說的話。像《滿城盡帶黃金甲》裏皇帝對想奪位的皇子說「朕給的，你才能要；朕不給，你不能要」，甚具啟發。他熟悉傳統的中國宮廷權鬥，多於西方的現代民主觀念太多。《長城》裏的怪獸「饕餮」象徵貪婪，打饕餮就是「反貪腐」的訊息，習大大大愛。但貪腐者本是十三億人民中的少數，在電影中卻被呈現為壓倒性的可怖多數——張氏仍是一貫地不信任多數，與西方民主政治的觀念相去甚遠。他的電影可能有個體英雄的智慧，但絕少有人民的集體智慧。
電影為統治者說話，人民不見得全盤接受，我記得多年前北京的一家地踎電影院中看《英雄》，當裏面陳道明飾演的秦皇說，「戰爭，其實是為了和平」，滿院哈哈笑聲如雷。可知北京的觀眾也不是好騙的。此所以中共政府下令，今個新年檔三部大片，禁止負評。唉，其實負評也能促動入場，不許負評，推廣板斧又少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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