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下，能見度只得約一米，司機以時速二十公里龜速往莫干山上去，連轉多個髮夾彎，前面又有迎頭車，「今日下雨，才不多人。」司機駕車時不忘介紹家鄉風景。莫干山位於浙江省德清縣，距離杭州四十多公里，是中國四大避暑勝地之一，十九世紀末被英美人士發現並開發，留下大量歐式老房子。
山只有七百五十八米高，因視野廣闊，山頂是軍隊哨站。「今天天氣差，看不到風景。」眼下矇矓，心頭清楚，我今次上莫干山，非看塔山、中華山等國家一級風景，是為探兩個女子，其中一個嫁了給英國人，十年前在山上開了第一間咖啡廳和英式酒店，令整個山頭紅起來，引來不少外國人陸續開設酒店。
今天，若說在莫干山上睡了一晚，立即引來豔羨目光。大家可知道，莫干山火紅起來，全因這個女人與共產黨的恩怨。
記者：梁仁
攝影：吳泉
一個上訪女人 共產黨助她促成酒店夢
從德清火車站坐車到莫干山，需個多小時。首站去咖啡廳Moganshan Lodge，沒有中文名。車停在屋外，一間兩層高的灰綠色石屋配木簷篷，有點似英國鄉郊的小酒吧。推開一扇重木門，兩邊是書架，再入就是數張真皮梳化、木茶几、火爐、大量英文讀物。一個穿黃線衫、牛仔褲、披着黑色Pashmina，五呎八吋高，皮膚黝黑的長髮女人走來：「我是Joanna。」操的是流利廣東話。
周六早上，天氣差，少人來咖啡館。「好在你今日搵我，下星期我要返廣州探親。」Joanna Kitto，中文名吳寧華，廣州人，自小跟婆婆生活。「婆婆打扮跟張曼玉在《花樣年華》一模一樣，她年幼時在寧波生活。當年日軍走入她家廚房，拿起一把刀，在花園割了兩棵菜，然後說聲謝謝就走了；她搬到廣州做西關小姐，到共產黨來，一樣衝入她家，把田上所有菜全部割走，連刀都偷埋。」Joanna自小深明日軍與共產黨之別，可是，父母偏是黨員幹部。「我不跟媽媽說話，她成個江青咁款，平胸，戴黑框眼鏡。爸爸則較開放。」張曼玉與江青，實在很難比較。「當時有位回鄉建設的鄰居曾在香港做老師，他教我英文，我自小說得一口英國口音。」懂英文，畢業在九十年代，結識了丈夫，英國威爾斯人Mark Kitto。「佢個人好naive。」
■莫干山里法國山居隱身在茶園中，可以徒步上竹林，一窺全景。
■吳寧華Joanna，一個女人一雙手，捧紅莫干山。
■一到周末，咖啡廳就多人到內外皆滿座，連Mark也要放下筆，穿上圍裙來幫手。
■一家四口常與朋友走遍中國遊山玩水。
英國人中國夢碎 移居深山
Mark在中學時，有位老師曾住在中國，令他從此嚮往華夏文化，比習近平更早發「中國夢」。八十年代，他在家鄉當兵，上司是查理斯王子，退伍後，入讀倫敦大學亞非學院修讀中文。九十年代初，一償心願被派駐中國，1998年，與朋友合辦《That's》英文雜誌，介紹中國旅遊勝地，只是共產黨不准私人辦報，得閒無事就罰他們七、八萬，三年下來，罰了一百萬。「我們還有錢賺，太多廣告，每年收入近千萬。」2002年，Mark找到有共產黨背景的出版社合作，但外國人不能註冊，就用太太、財務總監和美國朋友的中國太太三人，開了三間公司在廣州、上海和北京，自己以顧問身份受聘。
「最後財務總監聯同出版社，偷偷取消所有與Mark簽訂的合作協議，一句到尾：『這間出版社不再屬於你。』」Mark晴天霹靂，由1998起至2004年9月，他花了無數心血在雜誌上，成為中國最暢銷的英文雜誌，得各國領事館高度讚揚。
那一年，他們一家還住在上海市，決定跟共產黨打官司。Mark覺得有勝訴機會，因為雜誌商標由他設計並有版權。So what，這地方叫中國。「2004年，Mark情緒低落，不見朋友又不外出。」她決定一家搬到清靜優美的莫干山，雖然小孩子上學要用上45分鐘車程，但丈夫能在山上跑步做運動，身心較健康。「人在莫干山，當然『莫幹』（唔使做）。」她租了兩座西式大宅，合約十年，家有積蓄，毋須工作，專心湊兩個仔女，還要一身名牌走到北京跟一班幾個月沒沖涼的農民齊齊排隊上訪。「一夜間辛苦建立的東西全部被拿走，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慘！」上訪期間，她才得知：「農民不識字又不懂普通話，有個被人打到見骨，有個被人強姦……」事隔十年，說來仍哽咽。「有一次，我只得十分鐘見官，卻用了八分鐘幫婆婆說出上訪理由，我有下次機會，她沒有。」
■每一幢酒店都是建於民國年代，全是國家級受保護建築。
■每幢屋外都有花園和餐桌。
英倫風情大熱 山中第一家
等候法官判案時，她在莫干山無所事事，倒不如開間咖啡廳。「我從家搬來英式傢俬，自己沖咖啡，整英式西餅。」出版社還在時，Mark常招呼朋友回家聚會，Joanna練得一手好廚藝。「我開了唯一的莫干山英文網站，外國人叫我預約酒店和車，他們說付我手續費，我說不用了，來喝杯咖啡便可。」越來越多人來莫干山度假，她想想，何不做英式田園酒店？格仔地板、花花窗簾、銅鐵器皿，時為2006年，成為莫干山首間具外國風情的酒店Moganshan House 23。
2008年聖誕節前夕，Mark收到電話，叫他翌日到法庭聽取判決。「臨上庭，又打來叫不用去，之後再無人叫我們上庭，案件不了了之，律師說鬥不過共產黨，出版社就咁冇咗。」忘記前事，重新上路，Mark將此事寫成小說，幾經轉折才在香港出版，名：《China Cuckoo: How I lost a fortune and found a life in China》，英國諺語going cuckoo，即是瘋了。
去年，Mark發完中國春秋大夢，決定舉家回英國Northwick。「孩子大了，中文學夠了。」回鄉前，他再發表一篇長文：《You'll never be Chinese》，引得《New York Times》報道一個外國人離開中國回家鄉之事。「現在我大部份時間在英國，今次回來因為有位經理大肚，沒人照顧酒店。」去年，Joanna將原本在莫干山居住的大宅也改成酒店，現在一共四幢，每幢距離約三分鐘路程，前後花園，可整幢租，也可分開租，最大一幢有九間房，有齊煮食用具，外國人喜歡包下一整幢開周末派對。
■就算是牆的顏色和窗簾配搭，都由Joanna一手打點。
■每幢酒店都有一個很大的飯廳，因多數人會包一整幢，方便開派對。
■冬天，莫干山鋪滿雪，氣溫零下七、八度，火爐不可少。
Moganshan House 23
房價：每晚$1,056起
網址：http://moganshanhouse23.com
■莫干山上到處是竹林，在林中散步是遊覽莫干山一大樂趣。
■在林中看日落景色別有一番情調。
一個山居女人 送她一個家、一個度假茶園
從Joanna的咖啡廳作起點，如有興趣，可以沿山路拾級而下，兩小時後，穿過竹林，就到達開業剛好兩年的莫干山里法國山居酒店（Le Passage Mohkan Shan Hotel & Restaurant）。在莫干山上的法式風情小屋，黃色外牆，在四周茶園下，特別耀眼。酒店前面有個小水塘，用來淨化山水作飲食之用。
老闆是法國人Christophe Peres，中文名司徒夫，太太是香港移民後代、在英國出生長大的李雪琳（Pauline）。他倆在日本結識，當時司徒夫還在法國公司做市場策劃，Pauline則代表當時的思捷環球主席邢李㷧前往洽談Red Earth改革事宜。最後，生意談不妥，姻緣卻從此結。14年前，司徒夫來到中國，初初是幫公司做生意投資房地產，接着做了老闆，在上海的老房子開會所。6年前，司徒夫一天從外回來，開心地說在莫干山找到一個茶園，有個小小空地可以建一間屋，Pauline憶起當時情景：「他說與其常常去莫干山度假，倒不如建間屋，後來發現莫干山成為上海人喜歡的度假區，就改成酒店，我們的家就沒有了！」現在變成有29間房的法國山居。
■Pauline與Christophe相識近20年，一同在中國生活了10年，有三個兒子，全住在上海，逢星期五至日到莫干山度假。
法式優雅 中式服務
下午一時半，在酒店大堂check-in，這時，左邊有一名小男孩叫着四圍跑，櫃位的中國籍員工，以高八十度聲線互相說話，狀似鬧交，這刻，雖然我腳踏黑白相間木地板，頭頂一盞華麗吊燈，卻未察覺法式優雅，換來是個中式家庭。
沿木樓梯上三樓，每層清一色黑白地板，半落地玻璃，玻璃吊燈。我的房間對正茶園，與採茶大娘距離甚近。房內兩邊是玻璃窗，六呎大床，42吋大電視，布梳化成L形放在一旁，再加一個大木衣櫃，非常大，相信中間還可放張桌球枱；洗手間也不俗，白色瓷磚浴缸放正中間。這刻躺在床上，忘記剛才混亂清況，打開點窗，微風輕吹，幻想身在法國小鎮Le Passage。躺了一會，才記起未吃午餐，雖已過兩點，到二樓餐廳一看，還有午餐提供。這時見到Pauline與幾位外國人在另一邊狀似開會。「5月時酒店多12間房，6月份還會開多兩間餐廳。」
■每間睡房設計都很簡約，空間感大，充滿歐陸式浪漫。
■所有房間、餐廳和酒吧都與茶園接近。
■屋內的木頭全是再生木，家具也是從外國訂回來再翻新。
萬五株玫瑰 向妻賠罪
說時已就快餓死，剛坐下侍應端上兩張再造紙，寫上Set Menu三道菜，蔬菜全採自莫干山有機農場，肉則從新西蘭、法國、澳洲等地入口。侍應中有說英語和廣東話，雖不流利，看得出在努力改進中，並用心記下客人的喜好。酒店餐廳用兩個傳奇人物命名，fine dining餐廳名Armand David，英國傳教士，替歐洲皇室往亞洲收集植物，曾在莫干山上發現807種鳥類和52種杜鵲花；all-day dining名Robert Fortune，十九世紀於莫干山發現茶園，賣茶葉給東印度公司，把茶帶到英國。
吃到甜品，Pauline開完會，問我會否想趁天晴行茶園，這時司徒夫也從外回來。我們穿過泳池，先行到玫瑰園，初春4月，仍未有花，不知司徒夫從那裏摘了朵紅玫瑰。「花園有15,000棵玫瑰樹，全用來『陪罪』。」司徒夫一手送花給太太，輕吻額頭，Pauline解釋花園由來。「是啊，他說原本答應送一間屋給我，最後變了酒店，他唔好意思，知我鍾意玫瑰，就種給我。」但，茶園上不是正興建另一幢司徒家新居嗎？「哈哈，你聽住先，新屋有八間房，真用來自己住？」司徒夫操流利英法語和普通話，我與Pauline用廣東話交談，他當然聽不明白。
茶園包圍 總廚以茶入饌
酒店被180畝茶園所包圍，茶樹層層而上，園主呂才寶，世代居此，種茶為生。「我的風水師說，酒店被茶園包圍，有一種被保護的感覺，人人來此，都會心境平和。」司徒夫找了兩名風水師設計酒店佈局，他不是迷信，是相信若建設太複雜，太迂迴的道路，會令住客無所適所。走在茶園，不說甚麼，只是吸口空氣，都豁然開朗，四周是綠色，有助舒緩電腦眼！
此時，離我50米外的採茶大娘傳來一闕歌聲。她們均來自安徽，每年3至5月來開工，高峯期超過100人，包食宿，工薪以採茶量以計，每斤20人民幣，身旁一位大娘說自己手腳慢，一天採得五、六斤，其他人手快，八斤也有，所以每朝5時天光就開工，到傍晚6時才回宿舍。
Pauline來莫干山前，只喝咖啡，自從開了酒店，才知中國茶味道多好，司徒夫更是無茶不歡，一路行一路介紹各種茶的好處，還說最近聘請了英國文華東方酒店的副行政總廚Jacky，泡製了數款菜式以茶入饌。說着說着，突然下起雨，大娘們以九秒九速度返回休息室，我們手腳慢，返到酒店時都濕透了。
■早餐是半自助形式，所有麵包是即日焗，蔬菜也是5時才從農場運過來。
■Fine dining餐廳有指示不可在內玩電話和iPad，可惜無人理會。
■有cooking class教煮法國鄉土菜，每位$967起，可選學兩道菜或三道菜。
Le Passage Mohkan Shan Hotel & Restaurant
房價：雙人房每晚$3,108起
網址：http://www.lepassagemoganshan.com
莫干黃芽 每斤5,000人民幣
莫干山常年雲霧籠罩，空氣濕潤，土質屬酸性灰，土層深厚，適合種茶，一年採四次，分別是清明前後的芽茶、初夏的梅尖、七、八月是秋白，到中秋有小春，當中以芽茶質素最佳，葉嫩幼細，1,900年前莫干山已開始產茶。茶葉可炒成紅、綠和最著名的莫干黃芽，即黃茶，茶清帶黃，味淡。製造黃茶，用明火烘焙兩次，每次110℃，再在40℃燒兩小時，比起紅綠茶費工夫得多，因此產量很少，若一年生產綠茶15,000斤，每斤3,000人民幣，黃茶只得一千斤，每斤高達5,000人民幣。
■採茶大娘都是安徽鄉里，但都不是鄉下婆，4月時熱門話題是馬航失蹤事件。
■莖上最嫩的葉，就是茶葉。
■（左起）黃芽，即黃茶，味清，易解渴；紅茶，味甘，不苦；綠茶，似日本抹茶，沖四次仍味濃。
■以茶入饌，廚師Jacky說綠茶宜配海鮮，紅茶可做甜品。
Travel Memo：中國杭州
簽證 ： 香港永久民居往返中國需持有效回鄉卡。查詢：2998 7888（中國旅行社）
機票 ： 乘香港航空往返香港和杭州，經濟客艙票價$1,050起。查詢：3188 9889 （隨意遊）
交通 ： 前往莫干山，可從杭州乘車往德清，再轉的士，或由酒店安排接送。往返杭州和上海，每程需時52分鐘起，票價$91 。網址：http://cn.gaotie.cn/
貨幣 ： 1人民幣約兌1.24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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