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你塌了吧 - 陶傑
香港的一場「特首選舉」，真是「三千年中國文化」的一個濃縮劇場。
有很多趙高和李斯，李林甫和高力士，也不缺劉謹和魏仲賢，較為無害的如李蓮英、小德張之類，更是滿地蠕爬，正是中國人社會最常見的人物臉譜，雖然經過英國殖民地開化，但證實基因猶在，根深蒂固沒有得矯正的。
但從前尚偶有零星的岳飛、于謙、袁崇煥、大刀王五一類忠良俠客，或者張居正、曾國藩之類，令中國的文人翹望京華，仰對青天，希望這個國家在最黑暗的時候，會有奇跡出現，不是皇帝一下子懂事賢明一些，就是滿朝奸佞，可以及時受到制止。
我很幸運，出生和長大都在英治的香港，但也見識過兩次類似的中國文人乞求神蹟的呼喚──一九七五年左右，香港左派新聞圈裏的一些民國時期上船跟了共產黨來香港「愛國」的文人，見大陸江青張春橋氣燄囂張，將希望寄托在他們幻想投射的「毛主席」和「周總理」身上，對着新聞，憂患滿腔，喃喃自語：哎唷，不好，周總理又憔悴了，希望毛主席英明，支持總理，識穿江青這夥人的面目呀。
當然，他們崇拜的毛主席，不但沒有抵制四人幫，而且還跟江青張春橋，同穿一條褲子，而所謂的周總理，也不是諸葛亮于謙之類的人物。但他們是中國文人，受制於基因，有他們戒除不了的幻想。
然後是一九八九年，北京戒嚴，又有一批香港中國文人，祈望他們崇拜的鄧小平，可以在危急關頭，選擇趙紫陽，不要聽信李鵬，不要在天安門外開槍。
但是中國人的國運很壞，這是上帝的詛咒。他們盼望的明君，像西洋劇「等待果陀」，是不會出現的。金庸在「碧血劍」中，描述中國明朝崇禎時的亂世：「忽聽得屋後有十數名農民放聲大哭，有高亢的聲音唱道：『老天爺，你年紀大，你看不見人，聽不見話。殺人放火的享着榮華，吃素念經的活活餓殺。老天爺，你不會做天，你塌了吧！老天爺，你不會做天，你塌了吧！』唱到這最後兩句，眾男女農民都和了起來，聲音嘶啞，充滿了無奈和絕望。袁承志只覺得這些人就算立時死了，也是苦楚萬分，盡是呼號呻吟的餓鬼。」
香港特首「選舉」，不也有這等淒厲的中國式的冤鬼般的呼號？金庸寫的，不止是武俠小說，還是高等的文學，金庸對這個民族的質素，對於他們在黑洞和深淵的處境，真慧見如月，洞明如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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