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無言 - 陶傑
愛國局長在美國陷獄,祖國不予聞問,竟有五名前拔萃校友以財產擔保求釋。
這五位都入了美籍的香港科技人才,大半生都在民風誠樸的美國社會生活;他們的中學時代在六十年代英國殖民主義文明的舊香港渡過,那時的維港獅山,后海沙田,啟德機場的一翼噴射客機的煙嘯,橫越太平洋,連接新大陸的雪白楓紅,此後雲天遙隔,洛杉磯山中七日,香港經歷了九七大限,英國撤退,政治的紅潮漫捲,GDP的人慾橫流,風景不殊,山河有異,香港變成「特區」,而白宮也進場川普,桃花人面之際,又幾許世上千年。
這五位老拔萃同學,也許都適應了西方社會踏實專注的品格原則,而不知道香港早已進入了「抓緊機遇」賺快錢的時代,因為有一個「十四億人口大市場」,醫生也可以不務正業而炒玩金融和注射美容,可以因此如非上市公司副主席,即可成王敗寇而鋃鐺入獄,而在新大陸的舊同學,辛勤工作,最多只得美國國務院的一紙嘉獎令,仍是美加的「港燦」,房子住來住去,還是只有一個小花園、秋天有兩隻松鼠在啃松果的那一所。
就像香港的八十年代初,灰姑娘的夜宴即將午夜到點,散場之前,歌星關正傑和他的好友何國禧合唱的一首歌:「朋友,記得那天,共你初初見面;談到你的理想,並祝他朝兌現。誰不知分手,三數十年,共你相逢,方感覺到,兩家亦在變……」
人是會變的,世界的風物也一樣。一個本來以解放工農無產階級為理想的政黨,尚且可以變為驅逐低端人口的極權,半世紀前的同學,尚且還會是與你一起彈琴唱卜戴倫的那個人?
人要保存記憶,但不要迷信回憶,更不要被回憶左右了感情和理智。「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但時光如流水,波湧千岩,浪迴萬山,你把少年儔侶的畢業紀念冊帶到了波士頓,以為書桌上的燈光還是半世紀前的同一圈暖黃。
「要若回頭,未必可以遇見,你的往年,未必勝目前。如今雙方痛楚,在於只顧實際,才令你我理想改變。」人生不見,動如參商,關正傑和他的男性摯友,當年這樣攜手唱。不,沒有同志的含義,一切只如流水般清澈,只因為昨天的獅子山和維多利亞港,大氣是如此之清純,你送別去美國MIT升學的男同學,你凝望着一翅盈然,嘯衝雲翥,那時候,手揮目送,你還可以看得到好遠好遠,直到銀灰的飛機消失了,天邊有一抹微紅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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