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中國沒有變 - 林道群
(左起)張允和、周有光、沈從文和沈妻張兆和。
幾年前《蘋果》還有副刊「蘋果樹下」的時候,董橋先生好像喜歡約一些年紀大一點的作者寫文章,羅孚先生、鮑耀明先生、呂恩女士、丁聰夫人沈峻女士,但在這些老作者當中,沒人比周有光先生年紀更大、寫得更勤的,當時是機緣巧合,筆者穿針引線代董先生約周先生寫稿,記得是五年前的二○一二年年初,陸陸續續的,寫了二十篇左右,那時候,周先生已時年一百○五歲了。後來在北京時,還專門去後拐棒胡同看望過周先生,一見面,周先生如很多人說過的那樣,遞來一小本子,說:「你好,我是聾子。你寫個名字,寫個電話,單位。」看了本子,周先生就會說,原來你就是誰誰誰。我當時在編他有份寫作的辛亥百年訪談錄《沒有皇帝的中國》一書,音容神意,記憶仍在。寫着寫着,副刊「蘋果樹下」沒有了,這些老作者先先後後也都走了。
記得周先生為《蘋果》寫的第一篇文章,談的是他改行後的本行──漢語拼音(他本行經濟學),需要說明的是,周先生從來不接受把「漢語拼音之父」這頂帽子戴到他頭上來的。當時他正在整理他寫過的五十篇有關漢語拼音的文章,結集出版紀念漢語拼音五十年。他說《漢語拼音方案》是由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提出的。一九五五至五八年修訂了好幾次才最後拍板的,經無數人的努力,這歷史有厚八百頁的《當代中國的文字改革》記錄在案,周先生說他個人怎麼能稱「父」呢。倒是後來有人跟他開玩笑說,你們幾個字母搞了三年,太笨了!周先生認為花何止三年啊,然而,漢語拼音終於成了最平凡也是最有用的文化工具,他認為非常值得。
周先生對漢語拼音的貢獻,不同凡響之處在於,他總是非常清醒並不斷強調,漢語拼音只是一種有用的工具,不是漢字本身。記得他後來又在《蘋果》撰文說,簡化漢字,制訂拼音方案,推廣普通話等等,識字率從人口極少數增加為人口大多數,這是腳踏實地的發展漢字,跟孔子學院無關,不要胡吹成漢字的「偉大復興」!
周先生看得比別人多,又看得比別人透,他的長壽,多年來為人津津樂道。記得哲學家李澤厚也去看望他,他們倆的對話還公開發表了出來,那是一篇長者的智慧對談。周先生說,抗日戰爭他生死交關,日本人一個炸彈炸下來,他炸到陰溝裏去了,旁邊的人都死了,他沒有死。後來人家問他為什麼沒有死。有人說他命大。他說他還有另一次「命大」。指的是四九年後,他從美國回復旦大學教經濟學,不久調到北京搞文字,逃過一個反右運動。他說不然就沒有命了。因為上海美國回來的經濟學家一個個都是大右派,最起碼坐牢二十年,復旦大學他一個非常好的博士生也自殺了。
周先生總說他是見過辛亥革命的人,這兩次「命大」又讓他看足了一百年,看到一百年最後只就剩三個社會主義國家了。連才八十多歲的李澤厚也無不感嘆接話:「你是看到這一百年了,變化好大啊,就中國沒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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