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號專題
日本歷劫,我們重傷!
2011年03月24日日本史無前例的地震加核洩大災難,令全球人類大恐慌。
但我們如何慌,也慌不過一班生命和財產跟日本緊扣的香港人。有人半生靠着日本致富,也有因着日本圓了兒時的夢想,更有將身和心也投在這片國土上。
日本重創,他們頓失所依。日本水果還有市場嗎?
福島菠菜、茨城牛奶、東京自來水相繼驗出輻射超標。對在九龍城賣了十五年日本水果的陳錦輝來說,每個壞消息,都令他的心再往下沉。
「青森蘋果起碼一年沒貨,福島五月盛產白桃,也不知有沒有受污染……那個白桃咬下去甜到入心。你知嗎?我本來不愛吃桃的。」
地震後,他撥了好幾天電話,也聯絡不到東京供應商,早前訂下的仙台士多啤梨來不到香港。一波未停,又傳來食品染了輻射。「起初我怕地震無貨賣,現在?就算有貨,又怕無人食。」
生意即時下跌了兩成。食物安全中心近日嚴加檢查日本食品的輻射量,審批比平日慢了四五天。「我寧願慢,最緊要安全,給客人信心。」
世界還未末日,還得生活。為了填補水果貨源,他每日凌晨一時多,摸黑到油麻地果欄左穿右插,發掘其他特色水果取代。美國士多啤梨夠大但不夠甜,智利提子外形也及不上日本巨峰……尋尋覓覓,都不及日本的好。
「韓國出品都話要求高,但第一批靚,第二批可以差幾十個 percent。日本人做事嚴謹,水果分『秀優才』三種,你買『秀』,他一定不會俾個『優』你。」他感嘆。
「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在不同時令不同省份,都有高質素的水果,春天有長崎枇杷果,夏天有靜岡蜜瓜,秋天是鳥取水晶梨,冬天青森出蘋果。不少人客買果籃,都指明要日本水果。像日本士多啤梨,一包十二粒賣百多元,但每粒一樣大小,色澤果味近乎完美,美國的雖然平兩成,香港人還是愛吃最好的。」他的代表作:三角西瓜,這個是陳列品,當做生招牌。
日本人最愛小節花心思,青森蘋果的刻字和圖案是用剪紙遮着蘋果表面,減少陽光照射而造成。
他隔日便到果欄跑一轉。凌晨一時的水果都屬貴價貨,他晚上十二時收鋪後,便趕過來入貨,希望能發掘其他國家的靚水果。
陳錦輝一生的榮耀和事業,都是日本水果帶給他。二十年前還是酒樓經理,工字無出頭,剛巧朋友在九龍城有小店出租,父親曾在上海南貨店打工,建議他賣大閘蟹。他把積蓄押在那六十呎的「永富食品店」,大閘蟹當造只有九月至十二月,其他時間便賣水果。「當年食得起大閘蟹的都是有錢人,他們想買靚日本水果,我便試試入貨。」
果欄沒日本頂級靚果,他託日本導遊幫他帶貨,夕張蜜瓜、仙台士多啤梨……後來愛日本水果的客人愈來愈多,他便直接和日本供應商接觸。「因為不懂溝通,加上街鋪仔,無人理我,後來找一個日本人出面才搞掂,還給我七折。」
為了跟日本人溝通,他學日文,天天上網留意日本水果最新資訊。○三年的四方西瓜,令他聲名大噪;○六年更用港幣一萬元投得三角西瓜,當年整個北海道只有兩個。
「好多行家笑我傻仔,咁貴都買,又唔知好唔好食。但我對日本出品有信心,日本人互愛,絕不會整啲嘢食死自己同胞,而且他們的溫室種植已經研究咗二十幾年,那些西瓜是放在一個箱內小心栽種,並不像美國搞基因改造。」
他引領日本水果浪潮,蔡瀾、周潤發、張家輝、杜琪峰都是他的熟客,由昔日六十呎小鋪位,搬到現在有九百呎鋪。跟風的人更多,現在整條侯王道也有七八間專賣日本水果店。
日本發生大海嘯,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巨浪。「最壞打算,就由日本水果變為聯合國水果。
「不過,馬拉榴槤再好味,夠得體放入生果籃嗎?」JC Shop轉賣 iPad 2
供應商怕輻射,紛紛撤離東京,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幾時才復工。」專賣日本潮流和電子產品的 JC Shop老闆莊天麟說。
他跟三個哥哥九七年合資開 JC Shop,從不屑賣高炒的電子產品,無論 iPhone或 iPad都沒跟風入貨,「無謂同先達爭。」但這次也要破戒「轉型」,上星期託朋友在美國買了三打 iPad 2「頂住先」。
「這次地震破壞力大,日本短期內會先滿足內需市場,即使供應商復工,亦未必夠供貨出口,我一定要有後着。」
存貨只夠兩個月。做潮流的,不可以沒新貨,以防萬一,除了 iPad 2廿三日在港發售,他亦搜尋歐美的玩具產品。「真係揀不落手。日本玩具為客人設計,但歐美玩具只講求便宜。好似世嘉玩具,美國日本都有生產,但日本 packing靚得多,有些產品包裝的價值甚至貴過件貨。」
對日本玩具執着,源於童年快樂回憶。「同校有個肥仔常常有第一手玩具,原來他爸爸常去日本公幹。我爸爸做珠寶生意,也要四圍飛,見我們恨到出面,每次去日本都買超合金、高達回來。但十三歲時,我爸爸便離世,再沒有第一手玩具。」當年四兄弟已決定,長大後要開一間日本玩具店。他愛的巴斯光年都是日本製。存貨無幾,他說這些心頭好就算斷貨也不會賣出去。
莊天麟說日本人教他做事要勤力認真,他現在每天工作十六小時,員工走了他還留在鋪頭點貨。
九七年在西環創業廣場開玩具店,自此每個月也往東京入貨。「日本人起初不喜歡我們。去大型電子產品展覽會,一見我們是中國人,便收起所有新產品,連 catalogue也不派,怕我們是翻版商。」後來他們跟一個日本人合資,掛着日本公司名片才得日本供應商信任。「我們更用 COD方式付賬(貨到付款),希望能除去他們戒心。」
他從日本人身上學做人道理。「他們像我們上兩代的香港人,做事勤力認真。每次出新貨,他們也願意讓我只入三四件做試金石,那些貨都是賣得出才收錢,教識我唔怕蝕底,才會成功。」
第一個打響頭炮的是他媽哥池,接着吹氣梳化、電子水母、電子狗 AIBO、空氣清新機、騎馬機、慰藉機械人等等都熱爆全城。「你看這個新出的 iPhone4立體壽司保護套,一拎出來仲唔笑死!只有日本才會有這麼多過癮嘢。」
他們成了日本潮物的先鋒,近年更拓展澳門和國內市場,國內以 franchise形式經營,澳門則在威尼斯人租下二千呎鋪位,專吸內地客。上月更攻入飲食業,在威尼斯人開企食壽司店,已準備下月在香港開兩間分店,正要磨拳擦掌,一個大災難弄得措手不及。
「開日本玩具店是我們四兄弟的夢想,無論世界點變,都堅持走下去。
「總之日本好,我就好。」澳門威尼斯人的 JC Shop主力吸內地客。「國內同胞把口恨日本人,其實不知多喜歡日本貨,有個客更訂造一個十幾萬、七呎高的巴斯光年。」
最新出的 iPhone4壽司保護套,五百元一個。
把根留在日本
「回來後經常上街,不購物,只想看看熟悉的地方。」列車駛進觀塘站,隆隆作響,天橋輕微震盪。攝影師問他:「怕嗎?」他說:「有點。」
利銘鋒和日本同事拜別。他知道,同事花了最後一缸汽油,把他從仙台市拉到山形縣。在乘坐深宵巴士到關西機場前,他到一間已打烊的食店,點了一客飯團,後來發現,裡面有兩個。
那是利銘鋒對日本的最後印象,那是地震後第三日,他在仙台居住的第四年。「心裡好像永遠失去了一些東西,人生要從頭開始。」
利銘鋒在中文大學修讀日本研究,在名古屋當交流生一年。畢業後受聘於仙台一所貿易公司,當老闆的傳譯員,洽談中港台生意。雖然農曆年前被調回香港,但不久又被派到仙台出差兩個月,直到遇上世紀地震,輾轉從災區飛返香港。
訪問約在觀塘,利銘鋒成長、生活的老區。走在熟悉的街上,讓他心裡踏實。七年浸淫在日本文化中,歷劫歸來,他一直如在夢中,災難心障和日本記憶千絲萬縷,向他左右開弓。
「某個新年,日本同事不知從哪裡找到港幣和利是封,包利是給我。又有個平時傻更更的同事,叫我教他不正經的廣東話。其實,他只是怕我悶。」那些同事,如今都在仙台默默工作,地震後辦公室玻璃碎片撒滿地,電腦、書架東歪西倒,同事整理了幾天,又開始工作。部分同事的家人,生活在海嘯滅頂的村落,仍然音信全無。仙台市中心被地震震傷,海岸卻在海嘯中蒸發。他喜歡海,經常駕車到深沼海岸,近日新聞提起當地,也提起他不願知道的事。「救援人員在海岸的荒濱村,發現二、三百具屍體。對我來說,就像文化中心被毀,發現二、三百條屍體。」
整個仙台市好像一個屋邨,全部都是自己人,話題好細,講一間小店,一個地點,大家都知道。「現在好多房子被毀,日後不知道往哪裡找他們。」據報導,仙台所在的宮城縣死亡人數已超過兩千,我們數着屍體,利銘鋒記起一張張臉孔。「在某個離島上,碰見一個婆婆兩次,並找她拍照。海嘯後,我常想起她。」
利銘鋒不迷流行文化,他的日本,從來不在東京,而散落在日後無法複製的東北風土人情。「東北的海岸線,就是現在你看見滿目瘡痍的地方,本來是有人生活、有魚獲、有生命力的地方。」
「日本對我來說,好像契媽,雖然沒有血緣,但那裡有朋友、事業。因為有日本,所以有現在的我。」現在日本懸於一線,利銘鋒失了坐標,地震後回到香港,除了第一時間急召十幾位親友到家中團聚外,又找回多年不見的朋友,他要抓緊身邊一切,也要找回自己。「我知道,如果我不說話,不找渠道抒發,我會黐線,頭好重,好混亂,逐樣講出來,有療傷效果。」採訪當日碰巧是利銘鋒畢業學系的周年聚餐,迎着細雨急步趕赴,他說從未試過那麼想見自己的同學。
「我和那些學日語的朋友講笑,這次可能要搵定後路,日後甚至要讀第二個學位。」
香港老闆叫他先休息,他堅持回公司,相信「日常」可以面對「災難」。他也相信,自己過去七年的學習,不會徒勞。「我希望可以幫助日本救災重建。就算整個日本沉沒,我覺得我有責任去寫低,曾經有種語言叫日文,以及曾經有過那些美好的往事。」在日版面書 mixi認識的仙台朋友,相約到利銘鋒家,吃他做的中式火鍋。(利銘鋒提供圖片)
利銘鋒見證的地震。「我希望以當地居民的身份,告訴大家當地的情況。(利銘鋒提供圖片)
撰文:阮淑賢,陳偉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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