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站在歷史十字路口

 

習近平站在歷史十字路口

作者： 蔡詠梅
更新於︰2012-12-04

習近平終於黃袍加身接掌中共最高權力，人們都在轉向對中國未來路向的關注。從權力來源、高層派系較量、改革派失勢及過往政績等方面，可以窺視習李新政權的某些趨勢。

●中共十八大閉幕，南方都市報的大字標題，被網
友認為內藏批評中共自大，自利和自閉的字眼。

備儲五年後，中共十八大一中全會召開，習近平終於以新皇身份亮相發表講話。在忍受面無表情語言無味的「面癱書記」十年後，這位太子黨血統的中共新領袖氣度不凡，字正腔圓，給人耳目一新的感受。有人在他這篇簡短講話中力圖挖掘弦外之音，希望發現他掛帥的十八大新領導班子未來的路向。

但北京觀察人士說，這篇講話不提供解讀中共未來走向的線索，但反映了習近平的個性及中共最近權力鬥爭的一些痕跡。習近平在這次見面會的談話中突出提到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這是江澤民在二○○○年首先提出的。

習近平上位主要得益於江澤民

中共十七大前，胡錦濤最早的安排是李克強接班，但黨內意見分歧，江澤民屬意習近平。中組部曾在二○○二年六月二十五日邀請四百位中共高層幹部對兩百名中央委員評價打分（與十八大的摸底投票相同），李克強和習近平都是高分，習還高過李，江澤民即以此為理由提出習近平是下任總書記的更好人選，這才出現習李雙接班的局面。可說沒有江的支持，習近平不可能坐上這個位子，因此習近平新任總書記首篇講話提江澤民的「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是向江表達感謝提攜之恩。但習近平講話卻對胡溫十年的政績及胡錦濤的科學發展觀隻字不提，對前任胡錦濤明顯不恭，顯示習和胡之間有心結。在此之前，有傳聞說習近平反對將胡錦濤的科學發展觀寫入黨章。

據消息人士說，習近平九月罕見地失蹤兩個星期是由於十八大人事擺不平，習近平與胡錦濤發生激烈爭執，因而發脾氣以養傷為名拒絕見外賓。香港前特首董建華對CNN披露胡錦濤將留任軍委主席。估計這是習近平與胡錦濤衝突的原因之一，胡錦濤最後裸退，並非完全自願，實際是在黨內壓力下不得不交出中央軍委主席職位。其次是習近平反對將胡錦濤的「科學發展觀」作為他將繼承的政治遺產寫入十八大政治報告和黨章一審稿。習近平在失蹤前最後一天，即九月一日在中央黨校講話時，就對「科學發展觀」絕口不提。

順便提一下，這不是習近平第一次以「我不幹了！」的賭氣方式對付對手，在中共十七大他被確定為十八大接班人後也玩過這種把戲。有次中全會之前，他突然寫信給中央，說他不宜在中央工作，還是留在地方更有利於黨的利益。這當然是面子話，實際是向胡錦濤索要軍委副主席之位。此事《開放雜誌》有過報導，後來香港親共《鏡報月刊》也有證實。

十八前的權力鬥爭空前激烈，人們對十八大亦空前關注，以為有好戲看，但結果是反高潮，傳聞中的政改毫無跡象，胡錦濤政治報告特別提到中共不能改旗易幟走邪路，一口回絕了中共黨內外對政改的強烈呼聲。而且在驚心動魄的薄熙來事件使一個囂張的毛派野心家被逐出局後，兩位被看好的改革型人物汪洋和李源潮未能入局，新產生的班子可說相當保守，其中兩張一劉（張德江，張高麗和劉雲山）爭議很大。有人說胡溫十年讓很多人失望，恐怕這次人們更為失望。

高層普遍擔憂：改革馬上完蛋

中共統治集團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暴富利益集團，西方指出中國有一百個黨政軍權貴家族壟斷了國家的經濟命脈。在這次十八大的權力爭位生死戰中，不論勝利者（溫家寶、習近平），還是失敗者（薄熙來），他們家族利用權力獲得數以億萬財富的秘密都被曝光，使世人得以一窺中共利益集團暴富天下的冰山之一角。政治改革就是要放棄他們對權力和經濟的壟斷，要觸動這個利益集團的老本。中共特權階級當然不願因為改革讓自己失去既得利益，而他們更害怕的是改革會帶來革命。

雖然黨內外要求政改的呼聲很高，但作為中共新舊兩個權力班子，除溫家寶不斷獨唱政改調子外（溫家寶在十八大與天津團座談再提推進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但獲得的反應冷淡，而且他的講話還推遲一天才報導出來），餘者的共識都是政改不能輕啟，認為中共不改還可以維持一段時日，但一改就會完蛋。這屆新常委班子中的李克強和王岐山，都被視為思想較開明的成員，他兩人最近大力在中共官場中推薦十九世紀法國政治思想家托克維爾論述法國大革命的名著《舊制度與大革命》。

此書還是李克強的枕邊書。由於當局的力推，在二○一二年上半年知識界掀起閱讀熱潮。這本名作一個非常經典的論述是，革命並非發生在最黑暗的時代，對於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刻。據說，李克強看了這本書後曾預言在十八大新班子任期內，中國可能會爆發一場革命。因為對革命的恐懼，十八大新班子對政改的立場可以想像是非常保守的。《炎黃春秋》執行編輯吳思曾建議，為突破中共既得利益集團對政治改革的心防，可以考慮大赦權貴的貪腐之罪，讓他們的不義之財合法化，以贖買方式換取他們對政改的支持。吳思建議飽受批評，從他的意見可見中共利益集團對政改的頑抗及大陸自由知識分子為推動政改的用心良苦。

拒李源潮汪洋入常：政治不可靠

據悉，李源潮汪洋這兩位政治局常委大熱門之所以出局，就是因為中共高層對革命的普遍憂慮情緒，他們對這兩位公開有政治改革傾向的人物不放心。在十八大召開之前，中共對習近平和李克強兩人外的十七大的政治局委員（薄熙來早出局）誰可以入常，在黨內高層（包括眾多元老）做了多次摸底投票，這兩人因得票低而出局，但在十八大全體代表選舉中央委員時，汪洋得票則高過王岐山和劉雲山。

最初李源潮一直被看好，他是胡錦濤團派人物，根據維基解密引用美國大使館電文，指一位與李源潮和胡錦濤兒子胡海峰關係均很密切的金融投資家披露，李源潮是胡錦濤的密友，兩家往來密切，胡海峰叫李源潮「叔叔」。這位投資人說，胡錦濤曾打算用李源潮當中央辦公廳主任，還一度想在十七大提前提升他進常委。而李源潮本人也很優秀，在十七大政治局委員中可能是能力最強的，在任江蘇省委書記五年中也被視為最優秀的地方諸侯之一，黨內口碑很好，被認為有當總書記的料。

最後出局，是因為黨內大佬懷疑他的政治忠誠度。有元老（李鵬？）一直懷疑李源潮可能會要求六四平反。因為六四事件發生時李源潮任團中央書記，管宣傳，同情學生。六四後，李源潮仕途一直很不得意，直到胡錦濤上台才開始受到重用，展露政治才華。另外李源潮曾在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接受過「發展中的領導者」培訓，李源潮言談舉止行也很合西方人口味。而這些也成了他入常的障礙。

汪洋的出局也與此有關。因為汪洋得罪了廣東豪門葉劍英家族，據悉葉家的葉選寧（葉劍英次子，有中共太子黨的精神領袖之稱）在北京向元老們及太子黨中打小報告，散佈消息說汪洋政治不可靠，此人絕對不能入常。

有分析家懷疑，兩張一劉的入局，是中共黨內保守派用以箝制習近平李克強，防止兩人政治上右轉的棋子，或至少可以起到平衡作用。但他們也認為，十八大班子的安排（減少兩常委，胡錦濤裸退，總書記有否決權）使習近平相比前任胡錦濤應該比較強勢，而且元老之子的習近平本人個性也比平民出身底氣不足的胡錦濤鮮明得多，如果習近平有政治遠見和道德勇氣，並爭取到李克強，王岐山的支持，是可以突破體制有所作為的。

習近平保守與父傳厚道的兩面性

而且歷史也不會給習近平又一個十年，可以讓他抱著炸彈擊鼓傳花給下一任，然後像胡錦濤一樣安然上岸。有網友指出，擊鼓傳花到習近平手上，好牌已經不多了。守成，意味著炸彈在他任內引爆；提倡改革，或許還有一點出路⋯⋯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習近平必須有所選擇。但習近平會否有這樣的識見和勇氣？

根據習近平以往的記錄，只能說一半一半，改和不改的可能性都有。

迄今為止，習近平公眾講的話都不出官方的底線。中共官員屁股（所佔據的位子）指揮腦袋，公開場所講話未必反應其人真實一面。公開的立場不作準，私下可以看透一個人的本質。到底私底下的習近平如何？他是否思想開明？最近開放雜誌○二年五月號披露了習近平向親友推薦兩本書，中共御用學者張維為的《中國震撼——一個文明型國家的崛起》和中共國防大學教授金一南少將的《輝煌苦難》。前者吹捧中國模式，後者寫中共黨史，完全是老一套的偉光正。與習近平家人熟悉的朋友說，這兩本洗腦著作，現在中國稍有頭腦的都不會相信，但習近平竟然私下向親友推薦，可見其思想格局仍然很陳舊。

另外，習近平的文膽中共中央黨校副校長李書磊，被公認為新左派，十八大被選為中紀委委員。習近平的許多文稿講話都出自他手。如果李書磊是習近平自己親自挑選的筆桿子，可見習本人的意識形態也相當左。

但習近平的家世卻相反。父親習仲勳是公認中共黨內善良正直的政治人物，他自己也以從未害過人而自豪；在政治理念上也與兩位被罷黜的良心總書記胡耀邦趙紫陽同一陣線；六四事件後，習仲勳退出政壇，在深圳鬱鬱寡歡度過餘生。有人說，如果習仲勳仍然在世而且身體很好的話，他可能也會與現仍在人世的許多「兩頭真」老人一樣，參加黨內民主派的活動，呼籲推行政治改革。《炎黃春秋》○二年春節聯歡，特別把習仲勳讚許《炎黃春秋》的題辭放大作為背景佈置，為《炎黃春秋》撐腰。很多人認為，習近平在政壇上能夠崛起，與他父親一輩子積德大家愛屋及烏不無關係，這也是他在十七大的摸底投票獲得高分的原因。但父親的品質及思想會否遺傳給習近平？

據一位了解內情的人說，習近平在福建工作時，對受保守派暗算而黯然離職的前福建省委書記項南相當同情。他每年回北京都要去探望退休在家的項南。二○一一年遭胡錦濤嫉恨的黨內民主派領軍人物朱厚澤去世，在政治局委員和常委中，只有他和李源潮送了花圈。看來習近平較為厚道，有乃父之風。

習近平與胡耀邦家族的來往

習近平家族和胡耀邦後人一直走得很近。因為胡耀邦和習仲勳都是中共改革派人物，相互支持。一九八七年胡耀邦挨整被逼宮時高層只有習仲勳一人挺身而出為胡耀邦說話，胡家相當感激。六四後習仲勳反對開槍被鄧小平當面痛罵，精神大受刺激，可以說習仲勳和胡耀邦都是鄧小平的受害者。近年胡耀邦長子胡德平成為中共黨內民主派的領袖，活動頻繁，常舉行討論會，呼籲政改。習近平的姐姐習橋橋是常客，常與她的閨蜜前陝西省委書記馬文瑞女兒馬曉力一道赴會。馬曉力會上發言頗為尖銳，已是黨內民主派前鋒人物。今年二月浙江律師邱世枝在新浪微博披露，習近平已委託三人研究十八大政治報告，包括胡德平。

隨後在七月習近平與胡德平一次私下長談被媒體曝光。報導說，七月十三日習近平找到胡德平，和他有一場深入的談話。胡德平向習提出：經濟穩中求進；政治穩中求改；文化穩中求變的改革建議。習近平則重提胡、習兩個家族老一輩的深厚友情，對胡德平的改革建議完全接受，說從策略上建議十八大前政治改革不要過度解讀，十八大之後再議。

但香港《陽光時務》周刊採訪了胡德平的弟弟胡德華。胡德華又是另一番說辭。他說，他在二○○九年與習近平也私下談過一個鐘頭，力勸習近平搞政治改革，但習近平一句話也沒有說，完全沒有回應。胡德華認為其兄對習近平過於樂觀。他說，他對中國不抱有任何幻想，看一個人只看他過去做過什麼，而他未看到習近平對中國的進步做過什麼。

對習近平政績評價好壞參半

有關習近平政績，也是各說不一。異議人士指責習近平任浙江省委書記時曾有鎮壓杭州蕭山家庭教會的人權劣跡。二○○六年七月底杭州蕭山基督教家庭教會的教堂被當局強行拆毀，三千民眾在場抗議，和警方發生衝突。當天，共有五十多人被扣留，許多人遭到毆打。六名教會領袖被關押。其後八人被控「煽動暴力抗拒法律實施罪」等罪名分別判處三年六個月到一年不等的刑期。事件迅速成為國際頭條新聞，根據報導，在中國幾千萬基督徒與當局之間的長期抗爭中，這次衝突是最劇烈的一次。家住杭州的記者昝愛宗因為在網上揭露了這一事件受到牽連，後來被報社開除。

一位接近北京中南海的人士估計，至少在短期內，習近平還會做維持會長，以維穩為重，保持現狀，少出事為佳。有人在網上披露，習近平二○○七年調往上海任市委書記前，新華社浙江分社披露杭州灣跨海大橋出現建築偷工減料問題，可能危及大橋品質。杭州灣跨海大橋二○○八年北京奧運開通，是全球第三長的跨海大橋，是習近平最自豪的政績。

習近平看到這則新聞後大怒，深夜招記者問話。記者知道闖禍，向家人同事做了可能坐牢的交代。習近平面色凝重，斥問他為何要寫這篇報導？記者回答據專家所說，杭州跨海大橋一、二十年內不會出問題。習近平馬上轉怒為喜，說不再追究。這件事似乎說明習近平無非也是一個庸俗政客。只關心個人的仕途政績，而不在乎百姓的長遠利益，挾如此心態，哪會有勇氣與中共利益集團決裂？他當總書記後將如何面對一場勢如洪水的險峻形勢？

創傾向小政府大社會的浙江模式

但也有不少人認為習近平在福建和浙江工作時，還是有可稱道之處，說他頗同情處於弱勢的民營企業，在浙江五年任省委書記時曾創建了有別於薄熙來重慶模式和汪洋廣東模式的第三種浙江模式。他們說，這個第三模式值得注意，有可能將是習近平未來施政的路向。

在中共官方的宣傳中，浙江模式是指國家支持發展以中小民營企業為主的經濟體系。但一位中國國情研究者認為，還應該包括對地方基層民主發展和擴大民間社會空間的嘗試。長期研究基層民主選舉的北京「世界與中國研究所」所長李凡特別推崇浙江出現的基層政治改革創新，台州的溫嶺有政府與民眾直接對話的民主懇談會，還有地方公共預算改革。這種改革啟動了閒置不用的人大制度。他說，當年溫嶺搞這一制度創新，習近平完全沒有干涉，人大委員會派人去考察，礙於習近平的面子未表態，但回到北京就大罵浙江亂搞。

浙江模式就是政府多服務少干預，逐漸走向小政府大社會的模式。這是中國發展公民社會逐步建立憲政民主的一條正道。一位北京知情人士說，浙江模式的發展是民間自發的，但習近平主政時未予打壓，任民間社會發展壯大。《財經》雜誌在報導浙江模式時說，習近平是「一個堅定的有限政府論者」。

在薄熙來重慶模式大紅時，中共黨內一批有識之士，除支持汪洋廣東模式以壓薄熙來，也開始大講習近平的浙江模式。自由派網站《共識網》在今年三月以來發表多達十餘篇文章肯定浙江模式，一看即知是為習近平造勢。

李凡還指出，習近平性格較平和，最大的優點是不搞一言堂，他的領導方式習慣協調商量，比如召開會議，他會讓大家充分發言，各抒己見，然後把大家的意見綜合起來。

對中國形勢估計：悲觀樂觀並存

十八大結束，空前緊張的氣氛稍顯緩和。隨著習近平李克強時代到來，傳來的消息有好有壞：

一方面是名叫「星火艦隊」的網友因為微博發表惡搞十八大的微小說被拘押，法學博士許志永上書習總書記要求政改被失蹤⋯⋯另一方面，被俞正聲在家軟禁九個月的上海維權人士馮正虎首次可以走出家門，最高檢察院開始受理被薄熙來迫害的律師李莊的申述，內定接任溫家寶任總理的李克強二十一日在國務院全國綜合配套改革試點工作座談會上強調改革是中國最大的紅利，甚至有傳聞說習李可能很快會著手改革或廢除惡名昭著的勞教制度⋯⋯

對中國前途，仍然是各自解讀：悲觀者認為毫無希望；樂觀者，如大陸資深媒體人李偉東在網上表達了這樣的期望：

「改革重新被高調提起，上面的話風有了些改變，大家的心情都有些回暖，並開始有所期待，期待一個新團隊哪怕不敢政改也可以在體制改良方面做許多事，緩解社會矛盾，成為好人政府。但這個社會的基本矛盾即民眾與權貴資本的矛盾，不政改是難以解決的。」

習近平站在歷史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