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遺詩 - 陶傑
看楊凡說徐訏,七十年代的香港雅事。兩位都是民國的才人,相遇在殖民地的海角,四十年過去,今日感悟,別有淒楚。
徐訏的詩精細,卻淺白得有歌詞味。因其人崖岸自高,在抗戰之後,剛好全國成名,沒想到遇上紅羊之劫,徐訏南來香港,一直忿忿不平。
徐訏是舊時很典型的文藝青年,峋瘦清癯,無論在海角紅塵何等喧鬧之處,在夜色侵垂之際,當海港的夜色暗盡,徐訏總是將自己孤獨成一盞昏黃的街燈,投下長長的影子,而街燈尚有幾隻飛蛾相伴,徐訏卻一隻也沒有,擁有的只有天際的數點星光。
徐訏的詩,有幾首令人過目難忘:「當燦爛的青春逝後,多少壯志豪情消磨。如今我旅情在天涯淪落,長夢浮沉於青霧綠波。
「萬川四海,層層原野間,都有人把路徑走錯。唯我在廣濶的天庭中迷路,對斑斕的星雲徒喚奈何。」
如此詩句,太過寂寞了。徐老先生──徐訏也像極了以前上海人對固執而戇直的男人背後所講的「格個老先生」──應該慶幸,他那個時代,許多詩人作家,「都把路徑走錯」──在上海左傾,投奔延安,崇拜蘇聯史達林──徐訏通通沒有。他從沒「進步」過,留學巴黎,讀心理學,他的詩像帶有民國特色的波特萊爾,三十八年他南來香港,雖然進不了英國人的港大教書,也能在美國教會辦的浸會書院教文學,月薪六千元。徐老先生很幸運:同一代的上海文人如周瘦鵑、張恨水、無名氏,沒有跑出來;田漢、陽翰笙、傅雷,也沒逃出來,所以徐訏被共產黨攻擊為「色情、頹廢」,作品「荼毒青年」,但殖民地的香港,對他甚好。
我沒見過徐訏。一九七五年英女皇訪問香港,在皇后碼頭,港督會同行政局──不錯,是殖民地的行政局──歡迎,殖民地港府找了個女生唸了一首由徐訏寫的英女皇誦詩。我那時在電視前看直播,覺得甚為有趣,英國人甚通中國人文精神。
徐訏詩頌英女皇,那時左報沒有發作,大駡「漢奸」,因為文革暴動的麻疹患過了,左派的費彝民,又棄毛裝改穿了西裝,不叫「打倒港英」了,正在統戰包玉剛,所以徐訏沒遭到大批判,那時火力所對,是另一位民國現代詩人余光中,難怪徐訏益發鬱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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