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0日星期三

蘋果日報- 看 雪 - 陶傑

看 雪 - 陶傑 

農曆新年不可以無雪。美東的朋友傳來短訊圖片:紐約費城都下大雪,比香港像過年。

西方電影將沙漠拍成意境,早有大衛連的「沙漠梟雄」。將雪地做一點意境者,數來數去,只有一九七〇年的「愛情故事」的完場。

女主角在戲中患絕症去了,只剩男主角賴恩奧尼路,在冬天回到大學運動場來憑弔。一個人走過雪地,一邊是鐵絲網,一邊是鋪了雪的長凳子。他穿一件灰色樽領衣,一件黃燈芯外套,悲慟無言,坐在長凳子上發呆。

為了有足夠時間放完一支主題曲,所以這段靜默的蒙太奇放在最後,冬殘花落,人去樓空,在哈佛普林斯頓校園反越戰的青春狂飆年代,香港的暴動結束,百廢待興,香港的女觀眾在戲院看到此景,哭濕了許多手絹。

那時候香港年輕人看戲而感動,不必「十年」,而是「愛情故事」,作曲的人叫Francis Lai,聽名字像美國華裔,其實是法國人。

那個年代的青年電影音樂,是屬於法蘭西斯黎的,還有一齣「男與女」(A Man and a woman),亦該奇才作品。但「愛情故事」的配樂贏得奧斯卡獎,即刻填詞,編成英文歌,叫做「從何說起」(Where Do I Begin),安迪威廉唱,然後又輪到香港酒廊裏的混血歌星黎愛蓮。

一曲不朽,因為那片雪地,那時看到這一幕,我忽然想起紅樓夢講的「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那時我尚未讀紅樓,只是喜歡這句話。後來才知道一片雪地,是很重要的主題畫面,當賈政抄家,又獲特赦復職,在船上趕路寫家書:「抬頭忽見到船頭上微微的雪影裏面一個人,光着頭,赤着腳,身上披着一領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

這樣的畫面,悲傷得震撼,跟「愛情故事」的雪地悼亡,意各淒絕。只是今日手機風格,是無情的世代,降雪結霜,市民紛紛往山上亂跑,一片喧哄,只圖集體小腦條件反射的片刻狂歡。本是精純而細膩的雪花,真是白茫茫的不知從何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