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24日星期六

陳惠敏的拳頭 - 沈西城

陳惠敏的拳頭 - 沈西城

陳惠敏的拳頭 - 沈西城

「真打交,同電影唔同,邊有打咁多拳!」陳惠敏三杯黃湯落肚,豪氣湧現:「你唔一拳Fight低佢,你實俾人打死。」因而拳風虎虎斤両足。口說無憑,實事為據,多年前,有逾六呎洋漢尖沙咀酒吧門口,醉酒鬧事,某武俠影星自恃吃過夜粥,上前干涉:「Go Away!」洋漢瞪眼:「You Get Out!」媽的,罵我,嘿!二話不說,連環直拳擊胸膛(啪啪啪!仲唔斷肋骨?)!眼花乎?洋漢紋風未動,對住影星傻笑。惠敏一捋衣袖,喝道:「行開,等我!」一個箭步,衝至洋漢跟前,舉手敬一禮:「I am sorry!」右拳猛捶洋漢左下顎,口裏數着:One,Two……未到Three,洋漢已泰山崩倒,眾人采聲四起,惠敏抱拳還禮。緣何能一拳KO?惠敏解畫:一要拳重;二需奇準。人體有死穴,不堪一擊,顎、眼、喉俱是,一記重拳,必倒。拳重?有多重?路邊社消息:二百磅。驚人,駭人。瞎三話四,豈止二百,三百是也,如斯之力,可斷肋骨數條,若捶太陽穴,必死無疑,只是懂留力,出道以來不曾打死人。林崇正沒那麼幸運了,先是拳賽擊殺對手,轉任保安,又斃一人,就是不曉得運力。一夜喜宴巧遇崇正,故意逗他較量,忙拱手求饒:「老友,放我一馬。」拳無眼,又一單,到時唔知點算。
影圈功夫巨星眾,成龍、李連杰、甄子丹、趙文卓、吳京、洪金寶……銀幕上矯若游龍,動似靈蛇,惟缺實戰,一旦用於打鬭,未必濟事。倉田保昭為人最實際,二○○四年相晤於大阪,論起武功,率言曰:「我好練拳,卻不曾打過架。」那是說真動手,不敢言勝。惠敏大不同,十歲出道,為餬口,在葵涌戲院門口炒黃牛票,隨時跟敵對小黃牛比拳腳──大打街頭爛仔交,習以為常。待練就譚家三展拳,武功隨身,打鬭更多,遂由荃灣打至尖沙咀,經歷大小戰陣,不下百次。素性反叛,不合當紀律部隊,最宜闖蕩江湖,拜尖沙咀大撈家肥仔坤門下當貼身保鏢,傲視金巴利道,人稱惠敏街。那時美麗華酒店一到黃昏日落,必停駐着一輛彩色奪目的跑車,名曰《魔鬼魚》,正是惠敏座駕,原來酒店裏,他開了一家叫「麗美華」的夜總會,一整夜他都會泡在燈紅酒綠中,天日不見。
年輕時的惠敏,左青龍右白虎,殺氣攝人,閒人望之已打哆嗦,況乎「開片」?一般小流氓,避之若浼。「一日廿四個鐘頭,起碼打兩三場交,唔打,籮籮攣,週身痕。」憶往日事,嘴角生風。熟能生巧,閉上眼也知拳頭何處去。諸功夫巨星身手雖好,實戰闕如,不如惠敏,意料中事。李小龍生前嘗言:「在電影圈,只有惠敏能挨我兩三拳。」兩三拳?不得了!常人接不了李小龍一招。洪金寶最坦率:「我還未有反應,小龍哥拳頭已到眼前。」無法不誠心悅服,頻搖首:「無得打,無得打!」
不獨擅打爛仔交,也諳擂台賽,八三年香港勇挫日籍拳手森崎豪,賽後謙遜:「那一拳不錯正中森崎下顎,只是他跌得不好,後腦落地暈過去。西城!這是Lucky Punch。」森崎豪師兄洛奇藤丸不服,向惠敏下挑戰晉書,約賽東京「後樂園」。其時惠敏已三十七,屬超齡拳手,可對方來勢洶洶崩崩,不得不戰,客家先祖袁崇煥上身:丟那媽,頂硬上。甫接戰,已吃一記重腿,險些兒仆倒台上,貴賓席上紅顏知己新藤惠美,粉臉變色,掩口躍起。惠敏沉着應戰,尋找他鄉良機。俟第三回合,天上掉下大餡餅,洛奇露破綻,覷準缺口,揮出致命一拳,胖嘟嘟的洛奇砰地一聲倒下。Oh,KO了!日本拳迷,登時鴉雀無聲。
如今惠敏,年逾古稀,戾氣盡消,拖着小孫子在西貢街上逛,乍看都是和煦慈愛的爺爺。夕陽下,度晚年。
(寫於愛妻燕燕去世前兩日。)
(注:本欄每星期由不同作者執筆。)
(注:沈西城專欄「蘋果花開」下周開始逢周日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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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怪一個老太婆? - 陶傑

全怪一個老太婆? - 陶傑

全怪一個老太婆? - 陶傑

二○一八年明治維新一百五十年,也是「戊戌維新」失敗一百二十周年。一個成功,另一個失敗。
戊戌維新之敗因,不是國民黨說的「滿清保守勢力太龐大」,更絕不是共產黨說的「資產階級改良主義之路走不通,馬列主義革命才是正確的選擇」。當時的保守勢力完全可以克服,只是發動戊戌政變的文人集團沒有足夠的智商;中國的「資產階級」也沒有在康梁身上投放注碼,只有英國和日本等帝國主義有此眼光,但問題出在老大才疏、狂妄自私的康有為身上,如果不是這個三流文人做領袖,中國人的命運以後全不相同。
康梁是廣東人,中國有地域觀念,北方官場看不起南粵省籍,而且論學問,廣東的嶺南派一直被視為末流,康梁在北京從事變法,以為通定了光緒即可,萬事大吉,有如香港的電影人北上拍片,以為跟廣電局長很活絡,他的電影就可以路路通。
但是康梁有優勝的時勢,就是甲午戰爭後,北京官場中人也覺得應該「變」,包括洋務運動之父李鴻章。李鴻章不是所謂保守派的代表,袁世凱和榮祿也不是,甚至慈禧太后也不是,只要康梁有一點江湖經驗,懂得人性心理學,維新完全走得通,君主立憲可以成功。
然而康梁畢竟是文人。文人的陋病是太多理論,明明從政卻由理論和學術開始賣弄。康有為沒有什麼學問,偏偏寫了幾本反孔反儒家的書。滿洲人對孔子的興趣不大,但科舉取仕翰林的其他文官,在康雍文字獄之後,經歷了乾嘉的樸學考據時代,都對儒家極有研究,文人相輕,認為康有為一派胡言。
戊戌維新集團中人,論中國學問,不及俞樾;論西方學問,不及嚴復,卻花了太多時間攻擊中國的孔儒傳統。如同利馬竇來中國,不會先取締中國人拜祖先的習俗,聲稱只准拜上帝,而可以上帝與祖先並敬。
而太后不是一個壞女人。她有人情味,她不會為難對她好而有恩的人。同光中興靠曾國藩,她一直都心存感激,連同其學生李鴻章,也一直信任,讓李鴻章統領全北洋水師,太后沒有堅持做「軍委主席」,讓李鴻章全權,概不過問。
但中國文人若學術做得通,必不懂得政治,或不敢搖撼制度,因為他自己是這個制度供奉的得益者;若在政治上有大志者,學問必半桶水。半桶水的文人,若可上位貼得近光緒,就要有點心理學知識:光緒絕對不是明治,李鴻章也不是伊藤博文,康梁必須得到慈禧的歡心,做韋小寶,優先擺平太后。
康有為偽造密詔,唆擺光緒授權給他發動兵變,卻又找譚嗣同做替死鬼,夜訪袁世凱。慈禧太后不是反對變法,而是認為維新集團要取她性命。一個三流文人害死了一個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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