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9日星期四
賈選凝: 春嬌志明的中國想像
電影《春嬌與志明》以京港兩地戀劇情,無意中傳達出「港人北上」背後的焦慮癥狀。兩地觀眾從中也接收到截然不同的信息。
港產片《春嬌與志明》不算好電影,但卻有趣——它像一盆微縮盆景,以京港兩地戀的劇情,無意中傳達出「港人北上」背後的焦慮癥狀。因而雖然劇本粗口充斥、大而化之,但作為一個可供雙向解讀的現實文本,電影本身卻並不粗糙。「同根不同情」的中國大陸和香港觀眾從中接收到的內容天差地別,而這齣雙城記最有趣之處就在於你看到的成與敗是現實,卻不是你所認為的現實。
論成敗,不妨從數字開始。儘管該片在香港本土票房直逼三千萬港元(約三百八十七萬美元)且很可能成為全年最賣座的華語片,但面對整個大陸市場,不足六千萬人民幣(約九百五十二萬美元)收益,對一部旗幟鮮明進駐大陸的「合拍片」來說,實在不算佳績,與去年同時段上映、賺到盆滿谰盈的合拍愛情片《單身男女》相比,高下立見。事實上,《春嬌與志明》真正贏到的,是本土,而真正贏過的,則是它的前作——相比兩年前《志明與春嬌》在香港的不討好,今次票房高出三十二倍,大獲全勝,但倘若從「合拍片」的身份來看,春嬌志明,戲裏戲外都是輸家。
帶著怎樣的心態「北上」,是意欲打入神州的香港創作者必須面對的課題。導演彭浩翔有他的堅持,即用粵語粗口、港式刻薄、港女風範堅守住那份港味,但矛盾的是,這本土性,在前作原汁原味情境中,香港觀眾並不買帳,而場景一跳轉北京、主角同大陸俊男美女節外生枝,便頓時升值。
成功「北上」的並非導演,而是港人心目中所想像的那個自我。現實裏層出不窮上演的京港矛盾,在戲裏以港女完勝高唱凱歌——大多數本土女觀眾都不吝奉上好評,因為她們看得非常舒服。但這種「舒服」,卻需要以雙城記的兩種立場遞進理解。
與香港觀眾的「舒服」相反,《春嬌與志明》對中國大陸角色的「污名化」顯然讓大陸受眾很不滿意。胸大貌美、青春靚麗的北京空姐熱情搭上志明,且一往情深、愛得不比春嬌少,還軟語溫存廚藝好,但即使如此,港男的心仍在大齡港女身上,因而棄她而去——這還不是電影最凸顯港女身價的部分,再看女主角,除了講粗口、抽煙、會賣化妝品唱K之外幾乎毫無亮點的春嬌,一到大陸,不但有清華畢業、專情靠譜的好男人一見鍾情全力呵護,還打敗了比自己美的嬌嗲北妹,搶回男友,這簡直比任何勵志故事更讓人信心倍增——而最令中國大陸女觀眾憤怒的離譜事情是,長了豬扒臉的港女配角放在香港都鐵定沒人要,一來北京居然就陰差陽錯和俊男定下終身。
導演「北上」,可在戲裏絕不遷就中國大陸觀眾,而是對港人形象先抑後揚——夜店裏勾搭上的北妹聽不懂粵語就只能任港男奚落;「七·十一」的一盒速食意粉就能打敗廚藝溫香的北京愛情。全片看完,港人非常「舒服」,卻渾然不覺他們的「舒服」建立在由這些細節組成的價值判斷上。香港形象之「高」,與大陸形象之「低」,看似是導演表達出的明確取向。
然而,如同此前一系列京港之爭背後隱藏的導火索,是港人內心對大陸的複雜心態與深刻焦慮,春嬌志明,同樣如是。如果你真的認為這套電影是在宣揚港男港女的勝利,便大錯特錯。事實上,這對香港男女,之於北京,一無所有;之於他們的「北上」行為,一無所獲。他們唯一贏回的,是對彼此的愛情——在本土根本無能為力、一定要千里迢迢跑到大陸才贏得回的愛情。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面對香港以外的大陸,春嬌與志明無從下手,也無所適從,唯有重新回到彼此懷抱。
志明有福消受北京姑娘,卻並不是對方的對手。她一語雙關約他上「床吧」,三言兩語把他變成男友;她講普通話的朋友圈,他無法融入,只能閒極無聊和前度女友傳短訊;她早知他心不在焉,但不點破,臨到分手,撂幾句狠話、拿一部polaroid,就能將他嚇得魂飛魄散。胸大無腦?她顯然比港女內涵世故明察秋毫太多。這樣聰明的「北妹」,呆笨港男拿甚麼招架?事實是,港男以為過了羅湖橋的花花世界充滿艷遇和機遇,卻其實只是曇花一現,他們的智商情商決定了他們只能回頭,去與港女匹配——互相爆粗、直來直去、享受馬桶邊的浪漫。
港人反攻的荒涼寓言
志明為何回到春嬌身邊?因為離開香港,他們就是彼此唯一的指望,北京本不屬於他們,以後也不會屬於他們。至於春嬌,誠然贏回了男人,但那是個怎樣的男人?沒有承擔、懦弱逃避、心智未開……
「北上」是港人負擔不起的自我意淫,現實可不是拍電影,草根階層沒造型沒心機更沒機緣,拔腿「北上」談何容易?大陸錢再好賺,也同「春嬌與志明」們無關。由此便更易理解為何面對「北人南下」時,港人的不滿與怨忿點火即燃,他們無法面對內心那巨大失衡——我根本無力去搶你地盤,而你居然跑來我地盤上。故而,《春嬌與志明》更像一則港人「北上」反攻的荒涼寓言,誰成誰敗,見仁見智,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在北京千尺豪宅壁爐旁盡享人生,只是港人對「北上」的美麗想像——畢竟,那只是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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