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31日星期五

蘋果日報- 馬 年 - 陶傑

馬 年 - 陶傑

馬年來了,遍地看見徐悲鴻的水墨奔馬圖。

徐悲鴻的馬,每一匹都嶙峋而清癯,活脫脫是中國士人的隱喻。徐悲鴻本人,氣質蒼涼,臉上永遠帶一層荒老的悲哀。

徐悲鴻幸而死得早,活不過大陸的「反右」和「文革」。不然他的筆下,每一匹都是黑馬,而且其馬昂首疾馳,分明眼中毫無「工農兵群眾」。徐悲鴻的水墨馬,沒有一匹有解放軍來策騎。如此天馬行空,分明是對祖國人民的離羣和抗拒。

只一組馬,即足令徐悲鴻遭到紅衛兵暴力批鬥十回。

中國現代作品裏寫馬,還有何其芳。何其芳有一首詩,叫做「古城」,開頭幾句,很令人震懾而歡喜:

「有客從塞外歸來,說長城像一大隊奔馬,正當舉頸怒號時變成石頭了。受了誰的魔法,誰的詛咒?」

何其芳沒有想到的是,一九四九年的「解放」,他歌頌的偉大領袖,叫知識份子「大鳴大放」。中國知識份子信以為真,他們不敢怒號,只嘶鳴幾聲,即刻受到詛咒,化為一列石頭。

中國文人不可以像野馬一樣使烈性子,要馴服於馬主的「主旋律」。何其芳說得不錯,這是中國帝皇文化基因的魔法,也是一個民族應得的詛咒。世界文化是多元的,沒有中國文人在風沙裏的石化和僵化,變成長城般的一堆亂石,然後被農民拆下來蓋村舍,即襯托不出西方知識份子如伏爾泰、卡夫卡之個性,中西知識份子都同一個模樣,這個世界就無趣。

正如中英文裏,除了一個「馬」字(Horse),還有許多花樣:驊騮,是紅馬;騏驥,是青黑色的好馬。還有一種黑馬,專門叫「驪」。還有「驤」,是指黑馬但有一後蹄帶白。

英文的Feral Horse,指野馬,但不是天生荒野,而是本來馴養的馬,被主人棄置郊外,自生自滅之際,生下了野種。凡野種有馴養的父母,但又流失為「國際馬」的,即是Feral Horse。

中文的驊騮騏驥,漸已淘汰,今日只一個馬字「統一」,好像「普通話」一樣。馬年看何其芳──他老人家後來被紅衛兵指為「何其臭」──開年別有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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