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1日星期六

壹週刊 - 1170 - 事實與偏見 聖人志氣

 

事實與偏見

聖人志氣

2012年08月09日

我時常在這裡寫一些晨早發生的事情,題材像是在不斷重複,彷彿除了早晨我便沒有別的生活了那樣,這不難令一些讀者感到好悶。要是讀者們有這個感覺,他們一點兒也沒有錯。說老實,我起得早,別人尚在夢中,我已開始一天的生活,儘管所謂生活只是我跟一壺燙滾的茶而已。

天矇光,耳際聽到的是蟲聲,偶然有幾聲鳥鳴,聽來疑是自己的心裡話。四寂無人,靜靜地隨着大地生活,無怨無艾,心中只感激上天賜我這段自己的良辰。這孤寂的世界令我感觸良多,寫作時很難不夾雜自己的感受。不過這些都是私事,其實不宜多提。
沒有作奸犯科,你便以為無事不可對人言嗎?其實不然。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因為世間上沒有人是聖人。任誰都有個過去,都有秘密。事實是人誰無過?既然世上沒有完人,那麼我們又怎能不謙卑地對待自己的缺陷,為自己留點秘密?給自己缺陷一點保留是對別人的尊重,也是做人的基本禮貌了,而禮貌是促進社會和諧的要素,故此保留點秘密、尊重別人的私隱是重要的社會機制。
若然要設計理想的社會,自然不過的邏輯是給這個社會安排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那不便是最理想的社會了嗎?不用細想也知道,事情可不是這樣的:世界永遠在變,故此世上沒有一樣永遠都是最好的東西:今日是最好的,明日可能凋零;今日是最差的,可以是明天之星。不能容納人性缺陷的社會不會有未來。
社會是一項仍在施工的工程( work in progress),人亦是在個施工中的工程。天下萬物都在面對物競天擇的考驗,萬物都帶着缺陷在適應生存,缺陷修復了,環境因而改變了,新的缺陷便浮現。

人誰無過,故此修復缺陷的道路便永遠也走不完。人皆有秘密,那固然是為了遮掩缺陷,更有助於減少人與人之間的磨擦,讓缺陷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在隱蔽中修復完善。不要忘記,無論人或社會都仍在施工中,未是成品,在這施工的過程中秘密提供了緩衝的時空。
在紐約工作時認識一對夫婦。那時我才二十歲出頭,而他們大概是三十歲左右吧。一晚我們在外吃飯後,他們邀請我回家喝咖啡。坐了下來沒有多久,他拿出一本相簿給我看,裡面全是他老婆的裸體相片。照片中的她纖毫畢現,姿勢大膽。那時我血氣方剛,看得血脈賁張,尷尬非常。
後來他們還帶我到睡房,牆上掛滿更大、更誇張他老婆的裸體照片。她貌美性感身材好,在那個年代這樣的裸體照片難得一見,而相中人竟然就站在眼前,怎能教人不亢奮?可是經過這一趟後,我對這兩夫婦敬而遠之。在我來說,不管他們當時有什麼意圖,毫無私隱的暴露是來得太沒有禮貌了,假如那時他們保留點私隱,可能我還會跟他們保持友誼。
是的,在人誰無過的人間,沒有私隱秘密也就倫理也不保了。社會倫理要求人們坦白,不過有些事情卻不宜過於坦白,否則肉帛相見便只會令大家尷尬。不管至愛親朋,還是點頭之交,都是保留點緩衝空間為妙。即使親朋間分享秘密,顯然亦親疏有別。不同階層的人分享不同層次的秘密,社會因而形成了等級和制度。不同層次的秘密便像其他人際關係那樣形成了社會結構。
蕭萬長前副總統提醒一些人萬勿在正義迷思中迷途。他似乎是說有人為了名留千古而充當正義化身,也就是要做聖人了。這樣的人自以為有聖人的智慧和道德權威,因而跟所有獨裁者一樣,要以無限的威力為人民謀幸福。可是蔣經國時代做得到的事情,在今日的民主政局下想故技重施,便未免發夢得太早了!
就拿證所稅來說吧。台灣財經市場的發展遠遠落後於香港和新加坡,要迎頭趕上便非要透過降低交易成本、促進效率,給投資者提供方便不可。馬英九卻為正義的光環蒙蔽,誓要加收證所稅,導致台灣的財經市場無望在國際財經市場佔一席位。總統追求那點丁兒的聖人虛榮,卻足以給台灣財經市場帶來可怕的後果。
政府積極有為,諸多干預,而非針對解決問題,尚且弄出亂子,更何況不只是干預而是要做聖人典範的政府?看來真的是有人像蕭前副總統說的想做聖人,而他也真的在做夢了。假如有人是在夢遊中治國,那麼今後四年台灣怎能不好大鑊?蕭萬長不愧是個菩薩心腸的智者,他臨別贈言的每一句話都鏗鏘有力,字字千金,過去四年馬英九政府卻白白浪費掉這樣的人才。台灣不是沒有治國人才,而是欠了運氣。
要做聖人,便千萬別忘記《聖經》是怎樣說的。《聖經》說,充當聖人者必招上帝嫉妒,以致災難降臨其身。災難若然只是降在這些人的身上那還好,要是整個台灣寶島要承受災難,那便太對不起兩千多萬台灣人民了!一個人追求虛榮,卻要全民替他埋單,執權者能不三思?
況且,聖人完美無瑕,沒有缺陷,因而沒有必要遮掩秘密私隱。可是想當聖人的馬英九和王建煊,真的可以毫無保留地以真臉目示人嗎?不可能吧?!這些人可能比一般人來得更矯揉造作呢!世間上的聖人都是偽冒的,他們的秘密便是最好的試金石了。

十多年前我偷偷向細良借 A片看,再三吩咐他堅守秘密。幾個月後有台灣同事問我,細良借我的 A片正不正,那時我才知道細良這個死仔將秘密通了天。秘密只好自己守,不能靠別人替你守。 A片事件令我反思:幸好我沒有在公司亂來,否則只消輕輕碰上,公司上下便不難以為多了個事頭婆,想到這樣的畫面有多恐怖!秘密是自己的,告訴了別人的秘密那已再不是秘密了,而是你給予別人分享你秘密的特權;既然給予別人特權,別人將這特權與人分享,又有什麼問題?
找人替你守秘密,電光石火之間,秘密便會在 Facebook上流傳。現在做姘頭的都無須擺酒了,跟你上過床,朋友即在 Facebook上為你歡呼、慶祝,在滑鼠上 click數下,一切搞掂,何需什麼繁文俗禮?
所謂宅男、宅女的定義,不正是足不出戶而全世界的人對你的身份都瞭如指掌嗎?請記住,在宅男、宅女的世界裡,私隱反而更透明。除非你完全沒有私隱,否則千萬不要輕易交出分享私隱的特權。可是沒有私隱也不會令你變成聖人,那只是證明你是個露體狂而已!

黎智英

(黎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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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週刊 - 1170 - 坐看雲起時 用子女的腳投票

 

坐看雲起時

用子女的腳投票

2012年08月09日

梁班子上台未滿頭七,除了僭建風波、發展局長換人、五司十四局幾乎無疾而終,還引發一個「國民教育」的計時炸彈。

「國民教育」雖是「前朝」的曾孫政權「擊鼓傳花」、「無縫交接」,傳遞給梁特首,梁特硬着頭皮,必然已向上面拍胸口,一定能搞定。但九萬人大遊行之後,終於發覺事態嚴重,聲明:「國民教育醞釀了十多年,不是本屆政府才強行推出。」又一次為自己撇清責任了。
但是,雖然說得沒錯,「過去十多年」,梁先生是行政會議召集人,也是阿董的頭號心腹。「國民教育」的長期醞釀,梁特必然也有極大貢獻。當年精英的政治家曾蔭權、「港英」老油條孫明揚展現了極為高超的政治藝術,在施政報告一拖再拉,初說「推行」、又講「深化」,一味只付託空言,沒有什麼行動,撥出公帑任由極左分子申領,寫成連曾蔭權自己看了也心中暗笑的國民教育手冊,慶幸自己的兒子一早送了去英國,重九登高,避卻了這等「中國模式」的謊言教育。等到「孫公」身患重疾,「洗肚」洗得七七八八,還故意省悟「仲有些手尾未做完」。所謂手尾,原來如此。
林鄭吳和梁振英在政治血緣上,與國民教育是捆綁為一體的。你若說這是「爛攤子」,一臉的嫌棄神情,不就是臉色和眼神間接告訴香港市民,這套「國民教育」絕不是好東西?如果吳克儉敢說:「社會多數市民是接受國民教育的。」那就不要怕,根本沒有「危機」,維持行政主導,強勢推行好了,以此為試點,年底再出廿三條,豈不連消帶打,買一送一,一齊完成任務?
特區的教育制度,爛在裡面,梁班子和其他中環精英不是不知道。曾俊華的財政預算案,不就是早就宣布撥地擴建「國際學校」了嗎?特區的本地教育,是為無權無勢、移民無路的本地賤民而設的。精英權貴早就用他們的子女的十隻腳趾和一對腳板,安安穩穩投了票。不然每年暑假,蘭桂坊的酒吧充斥乘商務客位回港「度假」的黃皮假鬼仔、假鬼妹,哪會如此好生意?
想全民接受國民教育,十分簡單,只要梁振英率領行政會議與各級高官,向全港市民顯示誠意:今年九月起,未來三年內,梁班子全體子女,陸續由英美白人的高尚學府分批撤退回港。本來讀寄宿學校的,三年內退學,回香港插班香島、培僑、漢華,以及其他官校。在什麼牛津劍橋讀一年級的,也毅然退學,香港有九家大學,學位充裕,梁班子成員個個不是校董,就是校監,回香港插班,有何困難?只要自己做好「帶頭作用」,官民雙方各許以三年為期,眾多子女,三年內全部由英美「政黨惡鬥,人民當災」的那種黑暗社會撤退回歸,香港家長則同步配合擁「國教」,反對聲音即刻收皮。

但梁振英和張震遠之流,可有如此人格嗎?特區愛國學校的校長、校監、教師,還有幾十年的愛國校友,他們的子女又有幾多個在本校入讀的呢?還是見過鬼怕黑,他們自感是被偏激的紅色政治殘害了的一代,一早就把仔女送到他們口頭要打倒的「帝國主義國家」,畢了業,還要千方百計留下來?薄瓜瓜到今日,還在美國呢。
英美白人政府,情報部門全部有檔案,這是他們心底裡永遠看不起中國的深層理由。中國已經「強大」,理應對自己的祖國教育文化有信心。早在六十年代,祖國即使「一窮二白」,《大公報》社長費彝民,也把自己女兒送進培僑,文革前再舉送北京,送入中共外交學院。五、六十年代,左派文化機構,子女都入左校,思想紅一點的,率先送廣州。《新晚報》老總羅孚大兒子不幸早出生幾年,文革前夕就送進大陸,不久紅 衞兵武鬥,幾位小公子沒有再北上,但還是據守愛國的培僑,此一言行一致的情操,把下一代真正交給祖國,才是你梁振英班子與林鄭之流,值得學習的唷。

我小時候目睹的左派新聞機構,僱員的子女如果在教會學校,必受到內部道德壓力。中港形象設計師劉天蘭女士是我小時的玩伴,她家兩姊妹,被她母親送進「帝國主義學府」,一個真光,一個聖保羅。大哥本來入培僑,後來母親看見勢色不對,也轉送「港英學校」。劉家兄妹的父親,不幸空難逝世,夫人獨力維持三名子女的養育生計,本以為有了一點「豁免權」,即使如此,劉家大兒子天均後來去加拿大升學讀法律,劉媽媽也不敢聲張,因為報館領導人會定期來家訪,閒話家常、關心生活。大兒子的睡房,劉媽媽故意不加收拾,一床被褥、一張書桌,擺設自然,像兒子剛去了找同學溫功課還沒回家的樣子,因為要提防訪客,冷不防推門進去偵察,不經意問:「天均呢?」
其時送子女去英美,形同罪行。「打倒四人幫」之後,不一樣了。許多老左,思想也「解放」了,大徹大悟,像沈旭輝博士,最幸運是生得晚,他媽媽很有見地,小學一年級就把他送進最殖民地奴化教育的皇仁。我自己卡在兩代之間,因此有緣前一半「染紅」,後一半及早逃脫,去了英國。「國民教育」的那套垃圾「中國模式」教師指引,給這一代的左派人士看,他們都會笑出聲來。
中國人幾時才會停止受愚弄?我不是太樂觀。江山代有蠢人出,各誤這個國家五百年。中國人社會的統治生態,是大多數蠢人,由一小撮奸詐的人騎在頭上嚴格指揮控制,抽象如思想意識、信仰忠誠,不愛父母,要崇拜哪一個偉人,都要像電腦一樣, program得一清二楚,決不鬆懈。這樣的成就,在世上,除了北韓,真不多見。
英國作家歐威爾,對此早已看穿,在小說《一九八四》和《動物農莊》也早有預示。有這樣的大師在前,倫敦奧運會開幕禮,又怎會搞成千軍萬馬的統一國家意志大騷?難怪英國的寄宿學校,如此廣受嘴巴愛國、撈到錢而心裡有小算盤的中國人家長盲目熱愛。許多學校爆發黃禍,普通話當道,我曾警告過英國有關人等:遠東這個大國,你們一百五十年來已經用盡了辦法,嘗試施加影響,希望把它拉進普世文明的軌道,但不成功。你們永遠不會成功的,不要只巴望收學費,讓他們擁抱自己也不信的那套教育制度吧,寄宿學校、牛津劍橋,要設限額,你們要永遠保住這片西方的藍色天空。

陶傑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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