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0日星期日

蘋果日報- 讀推理 - 陳慧. (小說學徒私房閱讀系列)

讀推理 - 陳慧
二○○三年四月,我知道我應該看蘇珊桑格塔的《疾病的隱喻》或卡繆的《瘟疫》,但就是看不下去,浮躁。書架上有未看的小說,叫《行過死蔭之地》,我對它的內容完全沒頭緒(這還是我頭遭看勞倫斯.卜洛克),只覺得這樣的題目真是應景。我帶在身邊,邊走邊看,穿過曾經喧鬧而如今無人的街巷。我緊隨在私探馬修史卡德身後,去追查連屍體也被徹底銷毀了的謀殺案;那原應是綁架,被害人的丈夫付足了贖金,最後車尾箱裏卻塞滿脹鼓鼓的黑色垃圾膠袋,袋裏都是碎肉……。追隨蛛絲馬跡,逐步圈定兇手,世界依然有序,我回復鎮定,現實不再讓我莫名驚悸;這是一次奇異的閱讀經驗。就是這樣。另一個讓推理小說發光發熱的場合是飛機;我不擅於亦不喜歡飛行,非要不可的話,我一定會帶着推理小說,在氣流亂竄的天空上,我如此禱告:在我順服祢的旨意之先,懇請讓我搞清楚誰是兇手……。


在推理小說帶領我穿越現實的幽暗與驚悸(我稱之為「穿牆術」,江湖傳聞此乃小說的最高境界)之前,推理小說於我,是一場「在職培訓」。當時剛入行當電影編劇,無論閱歷與技術,都無法輕易而簡單地說出令人信服的故事,速成之道,就是當一頭「拷貝貓」。最早找到的臨摹範本是《日本推理小說傑作選》(遠流出版),有六、七冊,每冊收編六至十篇小說不等,都短小精悍;角色、事件、轉折點、完。驚嘆。或,角色、事件、轉折點、轉折點、轉折點、轉折點……,喘不過氣,忽然,完。看的人徹底呆住。這些短篇小說總讓我聯想到鋒利尖銳的暗器,又似舞姬藏在身後閃着冷光的匕首。最早記住了的名字是江戶川亂步,因為選集中的小說作者大部份都曾獲「江戶川亂步獎」。然後從江戶川亂步知道了愛倫坡(「江戶川亂步」就是「Edgar Allan Poe」的日文音譯)。


愛倫坡之後是柯南道爾,接下來就是克莉絲蒂;如此這般我從屍體中尋索說故事的訣竅。


真正讓我叩開推理小說這道大門的,是松本清張。


在看《點與線》之前,殺人是橋段,追兇是高潮所繫。松本清張將無可避免的非自然死亡置於社會的大景片前,層層剝揭,我由是見識了小人物如何身陷無可逆轉的悲劇,是謂之命運與必然性。「為何殺」比「如何殺」更令人震懾,松本清張將我對屍體的熱愛,挪移聚焦在比殺人方法複雜千萬倍的人性上。


從此閱讀推理小說就更像一場修煉了,因為其中的精品都在考驗我對人性的理解與洞察。於是,一些關於犯罪心理學和行為心理學的入門書籍,都被收納在放置推理小說的書架上,它們讓我更懂得察驗何謂推理小說的精品。是的,豐盛的閱讀從來都需要工具。閱讀推理小說的工具就是心理學書籍,還有就是報道文學式的刑偵實錄。佩特.布朗開發了美國第一套官方認可的犯罪心理側寫分析與調查分析課程,她寫了一本《向破案高手學推理心理學》(The Profiler: My Life Hunting Serial Killers & Psychopaths)(大是文化),她在書中揭露如何沒見過兇手而看到了動機。英國的犯罪心理學家保羅.布萊敦寫了兩本工作實錄,《人性拼圖:異常犯罪心理剖繪實錄》、《人性拼圖II:冷血殺手追緝實錄》(時報出版),保羅.布萊敦說,「我不知道兇手的長相和住址,但我知道,兇手的心裏在想甚麼。」兩位作者都在書中展示了近年偵緝過程中常會用到的「罪犯剖繪」手法(如果你有追看美劇《CSI》或《Criminal Minds》,對此應不陌生)。來自德國慕尼黑的刑事律師費迪南.馮.席拉赫寫的《罪行》與《罪咎》,甫出版就登上書榜,文筆與內容均出色。還有教授「刑事科學導論」的湯瑪斯.馬里奧,以立體「玩偶屋」和模型重組兇案現場,說明犯罪現場的偵查程序,這些實戰式的授課內容,後來就編成《娃娃屋謀殺案》(博雅書屋),趣味與知識並重。這些書籍都有助看出那些推理作家在晃虛招,連資料搜集的工夫都沒做好。


還有一些「指南式」的讀本,能引領尋覓到更多的推理精品,好像詹宏志的《偵探研究》(馬可孛羅文化事業)和剛出版楊照著的《推理之門由此進:推理的四門必修課》。強烈推薦的是謀殺天后詹姆絲P. D. James寫的《推理小說這樣讀》,她讓我重新理解克莉絲蒂如何排除了謀殺的負面情緒、柯南道爾於場景和氣氛的描寫,如何令我們相信福爾摩斯所在的世界,還有就是,我們真正感興趣的,是危險的邊際。


閱讀推理小說,可以是一帖驚風散,可以消閒,也可以是一場漫長的發現與學習。


(小說學徒私房閱讀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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