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26日星期四

壹週刊 - 1306 - 專欄 收穫

時時都有人倡導如何學好英文。
自從洋務運動以來,中國與西方的接觸,已有一百六七十年,十九世紀中葉,北京已經設立「總理衙門」,亦即今日泛稱的外交部,另有龐大的「編譯館」,開始大量培養西語人才。今日的中國人,還是很艱苦掙扎地談論如何「學好英文」。

收穫

大陸和香港,當然不乏能說英語的人。然而,「能操英語」與「英文好」是兩回事。香港的旅行社去日本旅行,隨團的導遊,都會講日本話。我問過幾位:你的日語,聽來好像很流利,令人佩服,請問你可不可以用日文寫文章,或以日語演說?導遊苦笑:我們的日語,只夠找錢、問路、幾點鐘集合之類的日常溝通。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外行人看熱鬧。不懂英語的人,會覺得一個同族的人講英語嘩哩嘩啦不斷,好像很流利,但與這位說話者交談的地道英國人,會聽得出他的文法和句法很多都不對。但通常不會矯正他——不論在明在暗,英國人不喜歡糾正或指出一個外國人說英語的錯誤,一半出於禮貌,另一半出於含蓄。我反而聽過很多大陸中國人當面糾正香港人的粵式普通話,反之亦然。
我看過曾留學英國的徐志摩、錢鍾書寫的英文信。文法沒有問題,但行文過於方正嚴肅。書信往來的對象,可能是他們不熟的學者或正經的友人。這種英文信無從判斷徐錢兩人的英文好到什麼程度,正如香港千百家律師行,律師都能以英文草擬合約信件,但沒有一個本地律師的英語,好到能在英文電視台主持一個時評節目。

說英語不難,如果只求詞能達意。聽懂美國人澳洲人用英語談生意也不難,如果求財心切。看得懂英國名家的小品文章就難了,寫得能與二十世紀英國名家一般水準的,更難更難——這一點,外國人不是做不到的,印度裔的奈波爾、盧什迪、俄裔的彼德奧斯汀諾夫,就能寫一手清麗的英文散文,而且在英語世界暢銷。達到這一點,方可以說:這個人的英文實在好。
以此為標準,方知學好一國語文,是如何艱難了。當然,人生短促,如果你是商人、醫生、科學家,事業的目的和手段,與語文沒有直接關係,英文只是一種工具,則只學到議價的程度,我看不出有任何覺得不是的理由。
但是如果學好一國語文,目的是開拓視野、修養品味,則又不同了。英文的出版物世界,如一座寶山。二百年來,優秀的英文作品多如晨星。因為英語世界的出版業,不求眼前的短小盈利,女明星和𡃁模,不是哪個有市場消費名氣都可以「出書」講美容護膚心得的。麥當娜和 Keira Knightly「寫」過「書」出版了沒有?沒有。畢比特和湯告魯斯也撈過界做了「作家」沒有?沒有。西方的出版界,把關極嚴,編輯能放行出一本書,同時已經將九十九份書稿丟進字紙簍。因為在英美,不是喧嘩起哄殺雞取卵的民族,能寫一手上佳英文、有想像力、思想也有見地的人,實在太多了。
除了小說,就是散文。英國的散文自成一個國度。閱讀英文,要像品嘗美食一樣,山珍海錯吃得多便成食家。同理,英文書看得多,也能分辨高下。優秀的英文散文,二百年來必有一共通點,就是文筆淺白、道理彌深,必擅長以親和、簡單,而又帶有幽默情趣的文筆,將大道理或你不知道的智慧識見說清楚,而且令讀者感悟人生。莎士比亞時代的培根開此風氣,自十八世紀末以來,蘭姆、赫胥黎、柴斯特頓,名家輩出,無論是一截粉筆,或在鄉間一件見聞、一頂帽子被風吹起他去追,一件小事、一個人物,信手拈來,皆雋永人間。
民國梁實秋的「雅舍小品」,風格與英國散文類似,梁實秋的英國文學讀得多,「雅舍小品」的中國文人精神結合了紳士味,而且有一份悠閒。難怪梁實秋先生在三十年代,主張創作自由,在左傾文人的「國防文學」指令之下,認為散文家小說家,不必只寫家仇國恨,砌情喊口號,可以只寫你熟悉的事情。這一點,本來是常識( Common Sense),但三十年代的上海,左傾滲透,文人之間已有相互傾軋唯我獨尊的一言堂風氣,這一點中國國情,恒久不變。所以夏志清在美國為中國現代文學另立標準,盛名延芳於身後。
學英文不要只求功利。學任何一種外語也不應只問功利,而問開拓人生,等同一生活了兩輩子,人生在世七八十年而知上下方圓七八百年的世事。英文好的人,修養也一定好,而且不會回應與半吊子三流人物的謾罵、不喧嘩,不會是小農和潑婦。憑此一點,即已是人生一大成就,比你憑寫英文信賺了幾百萬,我認為,更加寶貴。

今年四月,膠袋稅擴展至所有零售點,有線電視新聞的偵查報導訪問零售商,發現許多小店的負責人,不知道什麼產品可以豁免膠袋稅,什麼不可以。當然,對大財團轄下的零售店,早就已經慣了膠袋稅,無有怕。
環境局局長黃錦星接受訪問時表示,只要用常識就可以分辨,市民不用擔心。常識?這個政府引人犯罪,又見一例。法例就是法例,政治問責官員說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言論,反映特區政府用人,只問忠誠,不問能力,才是對法治的最大危害。
膠袋稅,只是近年眾多政府「無事生非」的政治之一。多數市民不會留意得到,在環境和公共衞生這兩個範疇,官僚都努力地製造人民公敵,同時為自己擴大版圖找藉口。
另一邊廂,自六十年代起,美國興起新左翼運動,透過直接對跨國大財團製造壓力,迫使政策轉彎。在環境和公共衞生,最先被攻擊的有石油和化工。由七十年代起,新增的人民公敵名單加入了煙草和奶粉;八十年代的攻擊對象,有快餐、飲品。諷刺是,大企業,有能力負擔對應政策的成本。政策愈繁複,中小企的生存愈困難。政治上的攻擊愈強烈,政策愈繁複,行業中的競爭愈少,寡頭壟斷情況愈嚴重。

有時我不知道,新左翼的社會棟樑究竟是蠢?還是他們根本就是和大財閥同氣連枝,只不過是在政治舞台上,他們選擇了扮演好人的角色,默默地為大財團利益服務。在政策圈打滾十多年,我親眼見過不少政治演員,在鏡頭前罵財團七情上面,轉過頭又向同一群資本家籌款。
我只想指出,政府、政客和財團的共生關係,未必是有共識的陰謀,更加不一定是全部來自功能組別。常言道,政治裡沒有永遠的敵人,但有共同的利益。政府官僚要尋找存在價值,每個部門都要找新的事情來做。至於政客,他們需要的是不斷提出「成功爭取」的機會,反正最終負責做事抑或付出成本的永遠不是他們。
財團不會喜歡規管,但他們也不會抗拒,正如之前所講,規管愈多,通常對大財團來說,是一種政策上的保護。在高度規管的行業,企業會將資源由創新和競爭,轉到應付法規和政治游說。當然,政客最想見到,就是有人願意花錢在他們的宣傳工程。我這裡所講的政客,是廣義的;凡是以別人資源達到自己的願望,強迫社會按照自己意願去運行的,都是政客。
最新的公共衞生敵人,是糖和鹽。政府最新開設的什麼降低食物中糖和鹽分量委員會,雖然被人訕笑為弱智之舉。不過,這個潮流可是全世界新左翼和世衞在日內瓦的食品官僚在力推的,只是特區政府執行得笨拙。我可以大膽預言,在十年內,總會有新的政策,借減少市民每日攝取糖和鹽為由,令食品製造業更集中在少數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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