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麵 - 楊靜
麻醬涼麵十幾年前就是那家餐廳的拿手菜,那時物價低,才三塊錢。說是麵,食客愛吃的其實是佐料,重口的鹹與一丁點甜味交纏廝磨。廚房裏白帽廚師,一盤接一盤從右手邊工作台拿起備好的細鹼麵條,左手凌波微步般將鐵勺掠過四五個調料碗,白的鹽粒、褐的孜然盡收勺底,手腕一繞,灑在麵上,最後一揚手,澆進調好的麻醬,遞出去給窗口食客,頭也不抬:「下一個。」隊伍就向前挪一步。若錢多些,可以叫幾串烤羊肉、烤羊心,用筷子把肉塊順着鐵扦子一捋,滴着油的肥羊肉就着又甜又鹹的麵條,那就是西北小城夏天的味道。
她總記得還是中學生時,曾在樓上宴會廳參加少年合唱團表演。唱什麼歌記不清了,觀眾都是這些女學生的家人,她的父母忙着打理小生意,只有念小學的表弟,巴巴坐公車跑來,搶了第一排位置。他生得虎頭虎腦,憨態可掬,右頰陷着小酒窩,讓人總想親幾口。
那時他是她的頭號粉絲,姐姐長姐姐短地鞍前馬後。演出結束,她故意不換下禮服,也不洗去面上的妝,在後台別過夥伴,假裝漫不經心走出來,暗自想像是被旁人偷看的小明星。
其實觀眾只得他一個,倒是捧足場:「剛剛我坐得近,我打賭能分辨出你的聲音,雖然都在高聲部,但你比別人都甜。」
她數出所有零用錢,還有三塊五,「走,姐姐請你吃麻醬涼麵。」多出的五毛又買了串烤肉,平日覺得很大的份量,擺在兩人之間顯得小器。小姊弟都是饞貓鬼,三下五除二掃光整盤麵和四塊烤肉,都覺得從沒吃過這麼爽的一餐,意猶未盡。
一晃十多年,過年碰到表弟,聊起那頓麵,她有點羞愧地承認,之後她又跑去點了同樣的食物,可吃到一半就飽,味道也平平。
表弟笑出聲說:「哈,我也存了零用錢跑去吃,和你一樣,可失望了。後來我想,可能就是得和你搶着吃,才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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