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點睇梁振英？ - 馮睎乾
路透社
昨天看到一個電郵，有讀者來信，說習近平曾用「塔西佗陷阱」一詞，問我可否解釋一下塔西佗所寫的兩段拉丁文。我孤陋寡聞，很少涉獵習主席的著作，也從未聽過西方學者提及Tacitus trap，連忙查閱資料，竟給我翻出些向來甚少留意的東西來。
先講講誰是塔西佗。塔西佗是公元一世紀的羅馬史家，著有《歷史》和《編年史》等，他的拉丁文精警有力，金句洞見人心，風格跟凱撒、西塞羅等文體大家迥異。什麼金句？隨便舉幾個例子罷：「天助強者」（Deos fortioribus adesse），「政府越壞，法律越多」（Corruptissima re publica plurimae leges），「能者受罰，威權益彰」（Punitis ingeniis, gliscit auctoritas），而我最喜歡的一句是，「憎恨你傷害過的人，很合乎人性」（Proprium humani ingenii est odisse quem laeseris）。那麼「塔西佗陷阱」又源自何經何典？意思是什麼呢？
網上有人考證，第一個講「塔西佗陷阱」的人，不是西方歷史學家或古典文學學者，而是南京大學教授潘知常，這個詞彙見於他二零零七年出版的《誰劫持了我們的美感》，但沒有引述塔西佗原語。潘知常是否發明者，我不知道，只肯定西方學者之前並沒有這講法。「塔西佗陷阱」最初在中國出現時無人問津，其後逐漸在網上普及，央視再推波助瀾，卒之在二零一一年成為全國熱門詞。香港首個宣揚「塔西佗陷阱」的人應該是曾鈺成。二零一三年八月，陳茂波擠牙膏式回應囤地醜聞，未令公眾釋疑，於是曾鈺成借「塔西佗陷阱」一詞，促陳茂波坦白交代。二零一四年三月十八日，習近平在河南蘭考演講也提到「塔西佗陷阱」，既得全國權力核心的金口祝福，這個詞自然鯉躍龍門，聲價十倍。
「塔西佗陷阱」是中國出品，解釋亦當以權威人士用法為準。習近平在「河南省蘭考縣委常委擴大會議上的講話」中，是這樣定義「塔西佗陷阱」的：「古羅馬歷史學家塔西佗提出了一個理論，說當公權力失去公信力時，無論發表什麼言論、無論做什麼事，社會都會給以負面評價。這就是『塔西佗陷阱』。」但塔西佗真的這樣說過嗎？的而且確，他在《歷史》卷一寫過類似的話。那章講羅馬皇帝尼祿自殺，伽爾巴繼位，以叛逆罪處死了一名執政官和一名軍官，塔西佗於是評道，「但他處死二人，不得民心，而一旦君主為民眾所憎，則無論他行善抑或作惡，均招致同樣的怨恨」。（ceterum utraque caedes sinistre accepta, et inviso semel principi seu bene seu male facta parem invidiam adferebant）塔西佗這警句，後來英國散文的祖師爺爺培根在《論叛亂》（Of Seditions and Troubles）也引述過，但用字不同，大概是培根憑記憶徵引的。
弄清了「塔西佗陷阱」的源流和意義後，現在可看看它跟我們有什麼關係。習近平的「蘭考講話」，收錄於中央文獻出版社去年八月出版的《做焦裕祿式的縣委書記》一書中。《做焦裕祿式的縣委書記》收有六篇習近平的講話，顧名思義，是講給全國二千八百多名縣委書記聽的，我們梁特首是「市委書記」，當然也是目標讀者。那麼這個焦裕祿又是何方神聖，居然可以做全國縣委書記的榜樣？一九六四年，焦裕祿任蘭考縣委第一副書記，當時蘭考糧食不足，民有饑色，野有餓莩，焦裕祿患了肝癌，依然勞心勞力救災，結果四十二歲病死，被追認為革命烈士。最重要的，他是習近平年青時的偶像，主席在講話中非常感性地說：「記得一九六六年二月七日，《人民日報》刊登了穆青等同志的長篇通訊《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我當時上初中一年級，政治課老師在念這篇通訊的過程中幾度哽咽，多次泣不成聲，同學們也流下眼淚。特別是念到焦裕祿同志肝癌晚期仍堅持工作，用一根棍子頂着肝部，藤椅右邊被頂出一個大窟窿時，我受到深深震撼。」看了這一段，你想起什麼呢？我立即明白，為什麼梁振英近日要哽咽說「粒粒皆辛苦」了。政府收的是地，不是米，試問土地怎會用「粒」來做量詞？梁書記做這場苦情戲、用這個比喻，大概是希望習主席聽到後，下意識就會把他和焦裕祿相提並論罷。
可惜，即使梁振英出動哭腔，他也不可能成為焦裕祿式市委書記，因為全香港都知道，梁振英政府早就乖離「群眾路線」，深深跌入塔西佗陷阱，今日已萬劫不復。習近平說得很清楚，塔西佗陷阱將會「危及黨的執政基礎和執政地位」，明乎此，梁振英能否連任，不是已昭然若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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