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9日星期六

臉 書 - 陶傑

臉 書 - 陶傑

臉 書 - 陶傑

俊男美女,當其悅目養眼指數爆達頂點,就變得有點反人性。
譬如柯德莉夏萍,公認的冷戰時代西方自由世界第一美艷女子,在古巴飛彈危機的時候,在匈牙利起義遭到蘇聯鎮壓之際,在布拉格之春前後,柯德莉夏萍其人、其影像、其氣質,代表了西方自由世界無可抗拒的柔性力量,是溫婉得如此堅強,柔弱得如此強大。
柯德莉夏萍永遠活在冷戰時代的黑白影像裏。如此精純聖潔的美,已經超凡入聖,不令人有任何俗世的慾念。柯德莉夏萍並不性感,也不需要性感,有如佛家講的願力,若擁有此一願力,即有解慰苦厄之效。
當然,琢造此一形象,需要真正的夢工場,要許多好劇本和攝影師來成全。柯德莉夏萍在躍升大銀幕之時,有沒有經歷過這個行業的慣常潛規則?有如小龍女之遭到尹志平玷污,或一切都無從稽證,唯留下的想像空間,那一點點空白,令人想起不無一點痛惜的懸思。
靠一張臉吃飯,不可以全無一點Substance。上天終究公平,一個人的信仰、品格、勇氣,加上後來遇到的挫折和喜愁,千般心情氣候釀酵成的葡萄收穫,都蒸寫在一張臉上。所以有經驗的人,可以「以貌取人」,如曾國藩提掖人才,仗着一冊「冰鑑」──面形是天生的,一張臉,確實是一本書:眼神中流露的內容,加上不經意的表情和肢體語言,有豐富的內容和主題,只看你會不會閱讀。
小孩越小,個個天真可愛,因為那本書尚未有墨跡筆痕。隨着長大進學校,功課壓力、師長責難,漸初嚐人生的苦處,業力一分分的加重,一張臉孔的味道亦漸日綻千蕾,展露四季不一的光景。
我每次回倫敦,必去一次國家肖像畫廊(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其中的藏品時時轉換:有的以前沒有看過,現在新開眼界;有的一直在那裏,只是許多年前,我看過時年紀還小,悟不出那張肖像還有許多其他的滄桑。
就像隔別多年的老朋友,回到國家肖像畫廊,看到小說家維珍妮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的肖像。
她死於兩次世界大戰之間,死於憂鬱症。那時的倫敦布隆斯培里(Bloomsbury),有一批作家,他們有很敏銳的觸覺,多愁善感的心靈,他們不是政治家,但感覺時局不妙,山雨欲來,烏雲密布,一場浩劫即將到來。
但是他們的顧慮只限於小圈子裏的沙龍,這個世界沒有人明白。雖然在幾條大街之外的下議院,另外有一個人,與他們的看法相同。這個人叫做邱吉爾,對於德國崛起的一個強人希特拉,英國朝野和歐洲,都覺得無所謂,他只是一個魅力型領袖,但邱吉爾大聲疾呼,說要小心這個人。
吳爾芙是Bloomsbury派的一員。她寫意識流小說,用敏銳的筆觸進入主角的內心,甚至是大腦和潛意識。不知是何原因,最後她投水自盡。吳爾芙的畫像是一個七十度的大半側臉,她的臉龎、眼神、容貌,記錄了她的文筆也難以言詮的訊息,那是什麼?是一種天機。
小時候我看過她,我看不懂,今天回歸,我找到她的臉龐,怔怔地看着,明白了那素潔的色彩展現了無邊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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