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與偏見
巴黎野趣
搭早上 Euro Star火車到倫敦,七點不到我們出門。天仍黑,坐的士走十分鐘淡薄陽光乍現,煙霞薄霧,淡淡嫣紅,霧氣驟然晶瑩閃爍,沿途塞納深暗河水反映一片銀光,照亮兩岸建築物的輪廓,一幕優雅美景撲入眼簾。要離開這城市總覺得可惜,可惜自己與它的邂逅蜻蜓點水。我與巴黎的關係永遠不深入,永遠不足夠,像個擁有不了的美女那樣吸引。街道上講究衣著的男男女女還沒看夠,名勝古蹟美景看得更少,一間博物館的藝術品也只能看個皮毛,這裡是個美麗的陷阱,你會迷失在這城市。它的缺點你也只好忍受。在巴黎十天,我不懂法語,一個人坐的士十次有七次被騙,最近兩年巴黎的士司機怎麼變得這樣壞。有些走更長的路來騙你,算是有良心,更猖狂的用咪錶明目張膽騙人。咪錶已顯示出正確的車費,他卻再按一下,咪錶跳出近乎雙倍的銀碼。騙的是十元八塊歐羅的小數目,就是條氣唔順。
我每天早上到 Musee D'Orsay看 Monet的畫,每天只看固定的幾張。他的雪景教堂荷花少女在不同光的透視下勃然生色。美麗像活了起來。每天在看那幾張 Monet油畫,每天看到的美麗彷彿多了一些。 Monet的畫在鍛鍊我的審美眼光,張開我看美麗的眼睛。這些 Monet的畫太美了,沒想過要擁有,只希望看多了看得出多些美麗。畫中的美麗我只能看到皮毛,沒受過藝術訓練,不懂顏色構圖的技巧與其中巧妙,我無法看出畫的整體的美和力量。我看到的僅是畫中美麗的皮毛,但足夠了每天我都想去看。
世上最好的餐廳也不能每頓飯都予你美食高潮。吃得好不難,吃出高潮很難,一年吃過幾頓已心滿意足。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如果沒有情緒去品嘗,一頓天衣無縫的美食亦會變得淡然無味。離開巴黎的前兩天,中午從巴黎郊外 Chatilly回來,我們在 Le Grand Vefour與 Blandine和 Alan和他們的三仔和大女午餐。開始時喝香檳已喝到興高彩烈,每道菜火候、上菜時候、美味都恰到好處。不多不少原來比多更多,不太鹹不太甜不太鮮的味道卻自然高潮起伏,愈吃愈過癮。最後幾道甜品配着一瓶上好的冰凍的甜酒,再幾啖 cheese配紅酒,一頓高潮美食刻骨銘心。我特別欣賞那道乾燒野鴿,鴿肉嫩滑鮮味濃郁,這菜好到比上次在這裡吃的黑菌野鴿還要好吃,真神奇。我問經理 David為什麼沒有意大利現在合時的白菌。他說,太貴了,他們不做。我鼓掌說是好宗旨。例如,那天我們一家三大一細在巴黎一家慣去的意大利餐廳吃白菌,就被斬到一頸血。削薄薄的幾片白菌這裡那裡放些,就收人一千多歐羅,令人有黑店的感覺。既是相熟的店,又是做生意精明的意大利人,怎會傻到這樣做?奇怪。
離開三天前到巴黎郊外森林過了兩天。 Blandine和 Alan本來請我們星期六早上去他們巴黎郊外 Chatilly森林裡的別墅過一天,我說我最想晨早天矇光在森林散步的感覺,不如我們星期五晚帶些食物來一起吃晚飯,然後在你們的別墅過夜。我們星期五三點多到了他們的別墅,結果住了兩晚,星期一早上才回家。早上三點 Alan敲門,我醒來跟他去看他打野鴨。大廳壁爐三條圓圚粗大樹幹燒得火勢熊熊,與廳裡暗暗的燈光柔和出一室溫暖。灶上有壺滾熱咖啡,幾塊餅,喝了咖啡拿塊餅,我們出門。外面還很黑,走了一段路眼睛習慣了,關了手電筒,森林的路上仍看得清楚,這裡的月光夠明亮。開始時聽到蟲聲,進到森林裡這裡嘰嘰幾聲,那裡嘰嘰幾聲,我知道雀鳥要起來了,不久就聽到百鳥在高歌了。不少鼠類動物見到我們走近都竄逃。晨光照面,這時候森林不外是暗淡的黃綠灰色,卻是如此美麗。原來太陽也出來了。我們看到一群群不同的野鴨在近河流那邊都不去理會, Alan說先享受早上的森林氣氛,回程時打幾隻野鴨不難,反正吃得不多。路上全是黃色落葉,晨曦的微光射進了森林無盡的深處。我走在厚厚落葉的路上如履浮雲,感覺自己走進童話裡,森林這時候實在美。回程我們走到河邊, Alan幾下子打到六隻野鴨就收手。好彩是回程,我背着那六隻野鴨走路太重了。給他們打理房子的奧馬在森林中長大,今晨在森林同行時,他一直在採摘着一種黑色的野菇,當時我沒有留意。中午吃飯吃到這種叫 dead trumpet的黑菇驚為天物,那種森林鮮清的幽香味,嘩,吃上幾口我馬上着迷,吃個不停,其他菜和如何好吃的牛肉我也忘掉了。他們說這種蘑菇巿場上沒得賣,因為數量少而且不能放太久。我老婆在廚房幫手時學會了做,奧馬採摘了一大包給我們帶回巴黎家,回到家那天晚上我又再吃了一大餐 dead trumpet黑菇,連續兩天除午餐出外早晚我都在吃,吃光還意猶未盡。這黑菇是我今次巴黎旅程的 highlight。
第二天早晨對採摘黑菇我興趣大增,一直跟隨着奧馬在採摘。看奧馬做以為採菇很容易,其實挺艱難。我看見是菇了,揭開落葉卻十次有八次都不是,而奧馬是百發百中,他好像能嗅到藏在落葉下的黑菇。突然一群鹿走過,奧馬定了神望住牠們,然後呆站在那裡默默地說:「自從那天半夜聽見槍聲,到現在三天了仍未見過 Jack出現,恐怕牠已被人非法獵走了。」聽到他這沉重的聲調,我們沉默了。默默走到了河邊,一群野鴨振翅疾飛,嗄嗄尖叫,沉默才被打破。這群鹿幾代住在森林這邊,冬天食物少奧馬餵牠們甘筍及馬鈴薯,因而每隻鹿都跟他稔熟而且給取了個名字,看到不見了 Jack奧馬的悲傷表情,你知道他們是好朋友。森林的動物是你的朋友,森林多漂亮,你多幸福。看見奧馬你便有這幸福的感覺。他生在森林,沒有選擇,但他也不相信選擇,他說:「選擇不能創造人生,不是選擇創造你,是你自己創造自己。你做了醫生不是因為你選擇了做醫生,而是你做了醫生。我生在森林的命運便是我的選擇,這於我已豐盛,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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