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6日星期四

蘋果日報- BIG SPENDER:我的購物狂父親——徐悲鴻



BIG SPENDER:我的購物狂父親——徐悲鴻

「我父親啊,一生人沒有為自己留過一分錢,一輩子節資都拿去買藝術品,他收藏的唐、宋、元、明、清及近代畫家的作品一千二百多幅,圖書、圖片、碑帖等一萬多件,幾乎每星期都有畫商拿字畫到我家兜售,父親見到好的字畫就禁不住興奮狂叫,非要收藏不可。我記得小時候要交學費,母親還要變賣衣服套現呢!」徐慶平口中的這位big spender,正是已離開他61年的父親徐悲鴻。如果今日這位偉大的畫家兼收藏家還在世,他應該最透徹明瞭女人「開心買鞋、唔開心買鞋」的佔有心態。

「我母親呢,卻在我父親去世後把他所有珍藏,連同家中父親過去創作的一千二百多幅畫作,全部裸捐給國家了。」至於子承父業的畫家徐慶平,眼見亡父在累世「求不得、放不下」的無可奈何,見證父親的作品在盛世被搶至逾二億元天價,仍然一貫的瀟灑淡然,堅決這生都不沾收藏嗜好,避免跌入無底深淵而不能自拔。

記者:鄭天儀

攝影:黃子偉(部份圖片由被訪者提供)


■在徐慶平記憶中,父親是個「愛畫入骨」的人,自小教育他審美,但沒有強迫他學畫。他在二十多歲時發現父親請齊白石替他刻的印章,才得悉父親的心意,此章收藏至今不捨得用。

「愛畫入於骨髓」的徐悲鴻一生節衣縮食為買畫,連張大千到他家作客,也只以熬白菜招呼這位美食家。他愛畫如命的瘋狂程度,能從他離世前夕還記掛買畫一事可見,那年徐慶平只有六歲,這一幕永世難忘。


「我記得他去世前一個月,有畫商拿來了一共12張任伯年的畫,都是很精采的佳作。父親興奮地從當中選了四張,沒被挑上的八張現在都收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館,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買畫,那如獲至寶的笑容我永遠都記得。」徐慶平對此情景印象深刻,卻因為當時年紀小沒有錢的概念,不知父親花費多少。「反正我們家裏頭沒有過現錢,他的工資是最高的,但每個月的錢還未到他手裏,就都塾支買畫去了,每個星期都有畫商到家裏來,他總是忍不住手。」研究過徐悲鴻生平的,都知道他一生最崇拜任伯年,曾盛讚:「仇十洲之後,三百年來中國畫家第一人!」徐悲鴻甚至說過自己是任伯年的「後身」,因任伯年離世那天,正是徐悲鴻出生之日。更巧合的是,任伯年在58歲仙遊,徐悲鴻也只活了58年。當時生活拮据的徐悲鴻不願賣畫,見到鍾愛的任伯年畫,惟有拿自己的畫和別人交換。最初,徐畫三四張才換任畫一張,到了40年代,一張徐畫就能換任畫一張。


■徐悲鴻、廖靜文與徐慶平的全家福。


■徐悲鴻油畫精品《奴隸與獅》創作於1924年,那是他油畫成熟的時期,此作展現了他表現矛盾衝突的場面,刻劃人物、動物內心世界的高超技藝。


■1939年,徐悲鴻與其所繪的抗日街頭劇《放下你的鞭子》及主角王瑩合影,此作於2007年在香港蘇富比拍出7,128萬元人民幣,當時創下中國油畫的世界拍賣紀錄。


■徐慶平指父親的馬出名於畫出了馬奔騰的動感,此為徐悲鴻筆下栩栩如生的《六駿圖》。

徐慶平是徐悲鴻與最後一任妻子廖靜文所生的兒子,他不知父親花費多少買心頭好,但現存徐悲鴻紀念館的藏品加上徐悲鴻的遺作,外界保守估計市值好幾百億元人民幣,紀念館現仍由91歲的廖靜文默默守候,還經常尋找失落的丈夫畫作。


出身農村的徐悲鴻自小家境清貧,父親徐達章是個村塾教師也擅長畫花鳥和人物畫,徐悲鴻自小便愛藝術,一生不停創作,1953年死於腦溢血。徐悲鴻是畫壇的大好友,家中卻出名的一貧如洗。徐慶平記得,1978年文革後,她妹妹考進大學,一年後到美國進修連機票都買不起。「我們家的錢只夠給她買一張從北京到香港的飛機票,到香港後投靠父親的畫家好朋友趙少昂,請他幫忙買一張從香港到美國的機票,她到美國的生活費都沒有,是她自己想辦法解決。我到法國念書是考取聯合國一個工作招聘,這是唯一我能到巴黎的方法。」1981至85年他在法國巴黎大學藝術史學院研究世界美術史獲得博士學位,白天工作閒時學藝。回國後他成為中國人民大學徐悲鴻藝術學院院長,曾在中央美術學院擔任世界美術史的教學工作。

魂牽夢繞的《八十七神仙卷》
徐慶平憶述,父親收藏的作品中,單是齊白石與張大千便分別有幾十幅,都是精品,凡是他認為畫得好的都會買,至於最令故人魂牽夢繞,肯定是《八十七神仙卷》。


《八十七神仙卷》是一幅絹本水墨白描人物手卷,原畫無署名無款識,但徐悲鴻與張大千均斷定此畫是唐代「畫聖」吳道子所畫的粉本(草稿)。「父親說,中國從古到今這麼長的歷史中間,只有五六個人能有水平畫出這張畫,他們就是吳道子、閻立本、周昉、周文矩、李公麟,但只有畫過三百幅壁畫的吳道子作品沒有傳世,估計《八十七神仙卷》是他的存世之作。」


《八十七神仙卷》是徐悲鴻的最愛,他於1937年應香港大學許地山教授之邀去看一位德籍婦人擬售的字畫時偶然發現的。當時他感到驚為天人,並以自己的七幅精品及一萬元現金將之流亡國寶購回,此畫視為生命,將刻有「悲鴻生命」的印章蓋在畫上,並在跋文中寫到,這幅畫「足可頡頏歐洲最高貴名作」,甚至經常卷不離身,定名為《八十七神仙卷》。1942年,徐悲鴻帶着《八十七神仙卷》在昆明辦展時,在日軍空襲期間遭竊,徐悲鴻得知後憂憤交加,數日食不下嚥兼失眠。兩年後,他的學生相告《八十七神仙卷》在成都出現,他遂付出二十萬銀元高價加陸續寄去自己數十幅畫,終於買回失寶。當時他所加蓋的印章與題跋已被割去,為此他曾作詩一首自責。「想像方壺碧海沉,蒂心淒切痛何深;相如能傳連城壁,負此須眉愧此身。」後來,徐悲鴻請劉金濤為其修補接裱《八十七神仙卷》,這一生至寶現藏於徐悲鴻紀念館。

兩年前我訪問過廖靜文,談到丈夫的點滴也特別提到其愛畫成狂,指徐悲鴻除了寫畫,最愛就跑到琉璃廠(北京的老書畫街)買畫,他收藏的字畫有大名的也有寂寂無聞的。她把丈夫的收藏與遺作捐出時才三十歲,成就了中國藝術史上最大和重要的一筆捐贈,當時總理周恩來還親筆寫了「悲鴻故居」四個字。事實上當年如果她沒有把這些作品捐出,恐怕一家在文革期間會更難捱。


■徐悲鴻一生摰愛就是這幅《八十七神仙卷》,畫上有八十七個人物列隊遊行,飄飄欲仙。抗戰時期,他經常將此畫綑綁在身,也曾被盜過一次,最後以高價和多幅自己作品,令這魂牽夢繞的寶貝失而復得。

見好畫即興奮狂叫
徐慶平鮮活地「演繹」父親碰上好畫時的表現,說這種喜悅發自內心。「他馬上就叫起來說:真好啊!很棒!很多時畫商一見他失控神情便即時提高價格,母親經常告誡他:你看到喜歡的也應該裝作鎮定,說一般般吧,但他說不行,看見好畫便興奮總是不能受控。」

問到父親的作品被搶至天價,徐慶平別有一番感悟。記得上世紀90年代,他第一次到香港出席徐悲鴻畫展,見證父親的一幅自畫像在拍賣會成為第一張過百萬的中國畫,引起了哄動。「想不到在西洋畫主導的市場,中國畫首次被認可價格。我當時說,中國畫未來將會與西洋畫平起平坐,終於被我言中。」之後,他看着父親的作品連連打破中國畫的拍賣紀錄:2006年在佳士得拍得五千多萬元的《奴隸與獅》;2007年在蘇富比拍的《放下你的鞭子》拍了七千多萬港元;《九州無事樂耕耘》更於2011年拍出2.668億元人民幣,榮登「全球最貴十大作品」。徐慶平聳聳肩說:「中國成為經濟第一大強國指日可待,更重要是藝術和文化地位,在審美方面仍然有距離。」

現在,除了教學,他與母親最忙的工作,是為徐悲鴻作品收藏家鑑別真偽。父親手迹對徐慶平來說太熟悉了,這工作對他來說是件簡單任務,最深刻是很多年前碰到一位收藏家,所藏幾百幅徐悲鴻的都是贗品,故他語重心長地告誡收藏家:「父親畫的馬關節部位和五官沒有幾十年的功力是畫不好的,另外他從來不用新的宣紙和宿墨(隔夜墨),也不用現成的墨汁,這幾點收藏家可以謹記。」

見盡名畫,何以徐慶平沒有遺傳父親愛畫如命的收藏愛好?「哈,父親遺產都捐給國家,我們家有特權要看哪張作品隨時都可借出來,飽覽跨時代的幾千幅珍品,多瀟灑!要我自己保存名畫很麻煩,怕掉、怕偷、怕損壞,畫跟人一樣,百年的畫等於百歲老人,你願意嘔心瀝血照顧這麼多人瑞嗎?」


■1940年徐悲鴻應印度著名詩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泰戈爾邀請赴印度國際大學講學,其間完成不少創作,包括曾與印度聖雄甘地會面及作速寫,首次在香港曝光。


由即日至2月16日,屯門市廣場舉辦「福駿齊來──徐悲鴻藝術珍藏展」,展出徐達章(徐悲鴻父親)、徐悲鴻及徐慶平三代作品,包括五幅全球首度曝光的徐悲鴻素描速寫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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