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絨衫 - 李純恩
星期天逛銅鑼灣，買些日用品，想起要去寒冷的九寨溝，便走進UNIQLO添兩件底衫。店裏人頭湧湧，再看看貨物的質量和價錢，就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幫襯這家店，買衣服買得它的老闆成了日本首富。
店裏有各式各樣的衛衣和羽絨衫，羽絨衫有許多顏色，掛了一牆，很是壯觀，其中有一款藍色，讓我想起當年我的第一件羽絨衫。那是七十年代中，上海市面上突然出現了一批「出口轉內銷」的羽絨衫。所謂「出口轉內銷」，就是本來要外銷去國外的貨物，因為品質問題而變成內銷品，賣給自己人了。這便是中國式的「美德」，好東西總是給外人用，東西不好了，外人不要了，才輪到自己人「享用」。歷來這樣，至今不變。但即便如此，中國人還是很樂意的，因為如果不是東西壞了，那是連壞東西都沒得用的。
所以，我就有了人生第一件羽絨衫，天藍色，人民幣三十六元，高出我在工廠做學徒的月薪，買衫錢是跟我姑婆借的，分了三個月才還清。那年頭，中國人大多只是在一些介紹香港或國外的照片上見過羽絨衫，可以有一件穿上身，心裏美得比羽絨衫的顏色還鮮艷。於是又特地去買了一筒彩色膠卷，跟兩個買了不同顏色羽絨衫的同學大冷天跑去公園拍照，因為天太冷，其中一個同學凍得回家咳血，才發覺原來有肺病，醫治良久。拍完照上海沒地方曬，還特地將沖好的底片寄到香港，請朋友代為曬成相片，接着就是一段等待照片的日子。那時候上海人的物質生活就是這樣的。
那件羽絨衫自然早失踪影，但照片仍在，成了碎片般的歷史，每次見到都回味拼湊一下記憶，只是記憶也越來越模糊不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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