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籽：舖仔小店】
江韻琪（KK）愛咖啡。忙碌工作過後，愛喝一杯黑啡回魂，高峯期一天會喝四杯，喝到引入靈芝咖啡開網店，喝到在旺角登打士街開起咖啡店來。店裏沒有背景音樂，比一般的來得安靜，白燦燦的燈光，也比一般的來得亮眼。開水喉、切麵包、打蛋漿，還有調咖啡的聲音，清晰地在小店迴盪，是個多麼閒適恬靜的午後。可惜她甚麼也聽不見，她的拍檔、甚至店內的服務員也同樣聽不見，但他們的咖啡卻藏着千言萬語。這是香港唯一由聾人當家作主的聾．咖啡。
「我要證明，聾人其實可以很獨立，跟健聽人士是一樣的。」女孩的雙手在空中比劃，勾勒出這店的來龍去脈。三十一歲的KK先天失聰，小時候，爺爺見她整天拿着玩具相機隨處走，以為她只是個安靜的女孩，還不知道她聽不見。八歲前，她在英國生活，學唇語，讀主流學校，沒有得到特別待遇，必要時家人會幫她聽電話，處理查詢熱線等事情。十三歲，她跑去當小模特兒，與任達華的妻子琦琦，一同自澳洲飛到紐約又回到英國拍照。中三時，她做了首次耳蝸手術，將機能較好的聽覺細胞連接人工耳蝸，獲得八成聽力，與人溝通輕鬆多了，還學起鋼琴，夢想長大後能到大學修讀音樂系。然而，兩年後的一次表演途中，聲音戛然而止，夢想也隨之消失。
聾人主理 學會獨立
老師總告訴她：「要學說話、放棄手語，才能融入健聽者的生活，才能與健聽者平起平坐。」於是，她找言語治療師學習說話，但因看不到口腔內的活動，怎麼都學不好。「香港社會喜歡挑選那些接受言語治療後，聽得好、說得也不錯的人作完美典範，成為聾人的奮鬥目標。這種人在聾人的社會裏頭，十個只得一個，餘下的九個……」她雙手往旁邊一撥，「就丟到一邊不理，一直如此。」多年來，她看通了，聾的程度、能否利用人工耳蝸或耳機，一切都是運氣，要受更多磨煉才能獲得機會。她轉到浸會大學修讀視覺藝術，一畢業便被廣告公司聘任為設計總監。假期時，她會脫掉耳機走入唱片店，戴上聽筒感受音樂的震動，很爽。
近年，香港出現了許多社企，名義上為殘疾人士創造就業機會，說到底，店裏的殘疾人士不過是遵循上司柯打的打工仔。機構給他們分配簡單工作，較複雜的，還是讓健聽者主理，「天天流水作業，沒甚麼晉升機會，也訓練不了他們的獨立能力。聽多了、看多了，便會反感。」
她決定開設一家跟現實環境一樣，由聾人打骰的咖啡店。合夥人也是聾人，煮得一手好意粉，理所當然擔任主廚。小店面積不大，四面都是落地玻璃，花十萬元添置五部iPad，並安裝了讓客人自助下單的系統。牆上掛有講解聾人世界的壁畫及圖案，全是KK親筆。萬事皆備，才把這個私竇大計告訴家人，她複述時瞪大眼，下巴像要掉到地下，「一切都安排妥當，大家只有訝異。」她笑得十分滿足，似是愚人節的整蠱節目獲得大成功一樣。
 迷你拼盤有焗香腸與焗薯角，還有蛋黃半熟的火腿蛋撻。$60 |  KK特調的朱古力咖啡（左）及蒲公英咖啡（右），每口都有淡淡的靈芝香。各$50 |
跌過哭過 才會走得堅壯
然而，原來噩夢才剛剛開始，除了意粉之外，「主廚」就連簡單的小食都應付不來；以為食材買得多省得多，怎料客人不夠多，食物過期只能丟棄。還好開宗明義以「聾」字作招牌，很多客人有了心理準備，大家禮貌周周非常體諒。但是，亦有客人看到入座後深覺「唔對路」，戰戰兢兢地看看餐牌，然後做個道歉手勢，奪門而出，「真的像走難似的！」一星期後，「主廚」壓力爆煲，退股了。其他同事來到「沒有NGO禮遇」的工作環境，也處處碰壁，很快便辭職了。「香港對聾人社群包容得太過份，像一直拖着學行的孩子，沒跌過，一直都走不好，他們需要面對更多的磨煉。」
香港學校推崇口語教學，拒用手語，但同一個唇形能代表很多字詞及意義，難以猜中，不善溝通窒礙了學習、分析、理解及批判能力的培養，結果落後了一大截。在特殊學校念到中五，大抵等同主流學校的中三程度。聾人習慣處處有人幫助，把自己放在弱勢的一方，認為得不到優待便是「被歧視」。KK原想藉咖啡店告訴香港的聾人：面對現實，才能穩穩健健地站起來。卻反而給自己證明了，香港的聾人似乎真的難以獨立，感到無可奈何。
店內一份主食奉送一杯飲品，不過一百元，半年來一直收支不平衡，不敢大力宣傳、不夠錢請全職員工，所以只能在每天晚上的七點後，或是接到預約，才安排員工過來開店。惟因家人擔心，現有的兩位聾人女員工只會工作至三月底，即是昨日。訪問途中，原定前來上班的新同事，竟然來電反悔。她曾聘請弱聽人士幫忙，又被客人投訴「貨不對辦」。所以，今晚店子有否開門，截稿前還是未知之數。租還在付，下月的食材都訂好了，但包場預約未有。我嚇得目瞪口呆，她望着天花板，手指指天然後雙手合十，露出一排牙齒，示意「聽天由命囉！」
 來自加拿大的靈芝咖啡，可以保肝解毒、延緩老化，不會越喝越憔悴。 |  同是聾人的王繼峰（左）是KK的繙譯員兼拍檔，同時在店旁的大廈成立手語學校，每晚上課至十時半。 |
走過聾的世界
甫入門，狹窄的走廊兩側，掛滿ＫＫ親手所畫的圖案，每幅畫均對應着健聽者與聾人不同的生活態度。
表達意見……
 健聽者：轉彎抹角耍太極 |  聾人：直截了當中紅心 |
聚會……
 健聽者：三三兩兩，可同時接收周遭訊息 |  聾人：圍圈聚會，看清各自面容才能溝通 |
情緒表達……
 健聽者：語氣的音調、節奏隨情緒變化 |  聾人：毫不掩飾，喜怒哀樂七情上面 |
時間……
 健聽者：一個話題，可能很快便討論完畢 |  聾人：難得好友相聚，總有說不完想法 |
瀕危的香港手語
在「融合」的巨輪底下，人人都說保衞粵話，但我們的港式手語，如今也面臨絕境。話說約在一八八○年，國際聾人教育會議決定廢除手語教學，認為手語會把聾人困在自己的圈子，難以融入正常生活。到了一九三五年，香港的聾人學校開始禁用手語，學生便自行發展出一套只有他們知道的手語，老師也偶爾採用，校長巡查時即變回口語教學，乃如今香港手語的雛形。
戰後，南京及上海的手語傳入香港，但與此同時，幾間手語式聾人學校卻於六十年代被迫改為口語式學校，可見社會對手語的取態存在極大矛盾，到二○○四年，中文大學才成立手語及聾人研究中心。二○一○年，國際聾人教育會議正式道歉，承認聾人有權學習手語。兩年後，Google更開設Endangered Languages Project，嘗試保留全球三千多種瀕危語言，香港手語也是其中之一。
http://www.endangeredlanguages.com/
聾．咖啡 旺角登打士街36號恒威商業中心14樓
記者：陳慧敏
攝影：潘志恆
編輯：陳國棟
美術：孔文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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