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中文的心得 - 馮睎乾
前陣子一時興發，用文言寫了篇專欄，隨即有讀者問「如何學好文言文」。回答前，我覺得極有必要談談這問題本身。你想學好任何東西，首先要嚴禁再說「學好」。何謂「好」？打個譬喻，你想知道如何發達，首先告訴我「發達」指多少錢，其次是用多少時間賺那筆錢。十年賺五百萬，跟三個月賺五千萬，兩件事毫無交集。同理，「學好文言」的意思，是指流暢閱讀古書，抑或直接書寫文言？是寫平易近人的梁任公文體，抑或直追庾信的駢四儷六？你的目標如何，方法也必如何，所以第一步不是問我「如何學」，而是鄭重問你自己：學什麼？塵世間所有事情都是如此，目標界定得越仔細，成功機會就越高，因為只有具體目標才能評估，而「學好」兩字毫無準則，容易自欺欺人，視之為方便說法猶可，但認真制定目標時則絕不該用。
想用文言寫作，自然要掌握寫文言的規則，詞彙句型，文言都有自己一套，跟白話不同；而不同體裁的文言，又有不同規則，正如同是古希臘文，荷馬用愛奧流和愛昂尼克方言寫的詩，其句法和拼寫，就異於柏拉圖用阿提卡語寫的對話錄，而駢文的遣詞造句，亦跟唐宋古文判若雲泥。比如用散文寫一句：「今有習駢體者，使其以散文記事談經，則必敬謝不敏。」意思簡單：擅長寫駢文的人，若叫他用散文來敍事說理，必推辭不為。但如果把以上一句話「翻譯」為駢文，你想像到怎樣嗎？大概是：「將使江蕭染翰，弁龍門紀事之文，潘左操觚，序鹿洞談經之作，則筵前授簡，請以屬之他人，座上揮毫，願以俟夫君子。」以上一段出自陳維崧的〈陸懸圃文集序〉，逐句解釋可能要寫三日，內容大意則一字咁淺。學文言，你想學哪一種？
想清楚目標和方向，就要開始學習文言文規則。學習沒有捷徑，只能老老實實去讀，關鍵是恆心。但掌握規則不代表寫得「好」，還需要在構思上、文字上有所突破。掌握不到規則，是不懂；突破不了套路，是平庸。不懂和平庸，都不是「好」。學文言文，語言是手段，思想才是目標，如果無法進入古人的精神世界，怎樣學也是徒然的。看古書是穿越，我們能用古人的方式感受世界，才是真正的懂。普魯斯特說：「若我們帶着相同的感官上火星和金星，我們所見的一切，將跟地球上的事物無異。唯一的真正旅行，唯一的青春之泉，不是去看新的風景，而是擁有別的眼睛，用另一個人的、一百個其他人的眼睛去看宇宙。」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