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17日星期六

我如何寫舊詩? - 馮睎乾

我如何寫舊詩? - 馮睎乾

我如何寫舊詩? - 馮睎乾

最近聽一位作曲家朋友說:「我是開放地保守,很多人卻是保守地開放。」說得真好,我自覺也是「開放地保守」,尤其在讀詩方面。中國新詩我讀得不多,也不求甚解,一直以來只喜舊體詩。廿多歲時最沉迷這種「雕蟲小技」,自己也寫過不少,後來擱筆,就把這些少作編為一集,署名踽涼生,題為《未焚草》。當時寫的詩是怎樣呢?隨便舉一首〈述懷〉為例,那是我在生日寫的五律:
幼好潯陽隱,長懷躡子蹤。
尋書佳趣溢,枕菊夢香濃。
忽忽旋磨蟻,憧憧鑽紙蜂。
滿山桃李俗,秋水渺芙蓉。
那時作詩只為自娛,興起才寫,不像專欄要天天交貨,這樣偶然而作的文字,我最滿意。儘管寫的時候沒妄想發表,但心中總設定一群目標讀者──中國古代詩人,即永遠不會看到我那些詩的人。這想法看似荒唐,其實是關鍵,也可說是我寫作的全部秘密,因為你的觀眾如何,表演亦必如何。我幻想有群能文善詩、品味高尚的讀者,寫的時候自然會字斟句酌,務求滿足他們的審美標準。每落一字,書一句,我都自問:「古人會怎樣想呢?我這樣寫,東坡、山谷會欣賞嗎?」當然他們不可能回應,我就像那些沉迷動漫的宅男一樣,只能跟二次元的人做朋友。在現實世界,我的讀者只有一個,大家叫他楊生。
我第一首寫得滿意的詩,就是送給他的五古〈贈楊素懷〉,頭幾句是這樣:
滔滔天下是,知我者誠希。
素懷雋俗士,緇塵未涴衣。
在眾若處野,陶然獨忘機。
古心更古貌,危坐山巍巍。
每寫成一首詩,跟楊生見面時就給他看看。他平日讀的都是線裝書,大致看得懂我寫什麼,但因為他自己寫不出,評論則無能為力。只記得當年送上面的詩給楊生時,他一邊皺眉一邊笑說:「將來有人睇到首咁嘅詩,唔知會以為我係咩人?」一晃眼廿二年過去了,楊生已面目全非,命運也發生不可理喻的大變,重看這首陳年舊詩,真的不勝唏噓。
我後來有段日子身在海外,舊詩也就逐漸荒疏,而擱筆還有一深層原因:即使寫得像古人一樣好,又如何?充其量不過是優孟衣冠。今人要在舊詩領域自成一家,必須「開放地保守」,即運用傳統的形式,表達現代的情思。我自問還未做到,就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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