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17日星期六

饒錢這兩棵樹 - 陶傑

饒錢這兩棵樹 - 陶傑

饒錢這兩棵樹 - 陶傑

何以殖民地香港成就一位真正的學問家?饒宗頤在一次訪談中說:「有香港,才有饒宗頤這個人。很多人願意接受Model的限制,我不行。」不過饒老先生還是承認:香港自由歸自由,還是有很多局限,講飲食啦、親子啦、炒股啦、如何買樓保值啦,所以饒先生說:雖然活在香港,我的心卻是通向宇宙的。
饒宗頤之有別於錢穆,正因為錢穆之心,只通往中國;錢穆在香港,也開辦新亞書院,以繼承儒家倫理為己任,有明末清初的王船山顏炎武的山河傾異之痛。
但饒宗頤不同。他老人家有「國際性」,因為通梵文、入西域、遠至波斯巴比倫,饒宗頤比錢穆唐君毅看得開,他才不管中華文化花果飄不飄零,中國完蛋,不要緊,還有世界,他是文史哲宗藝的「世界公民」(Global Citizen)。
加上學佛,饒宗頤早已悟出佛家成住壞空的劫毀之道,紅衞兵加列寧、商鞅秦始皇加毛澤東,於中國文化的毀滅,是永久的。饒宗頤託蔭於英國殖民地,西拓梵印,東望扶桑,還跑到法國和英國的博物館和圖書館,浸淫在「人類」而不止是什麼「中國」的學慧疆域,所以講中國象形文字,饒宗頤只講到其中的結構美學:「漢字之成為一棵大樹,枝葉葱蘢,風華絕代,是由其自身的構成所造就的。」不像余光中,寫詩臻極,還會力抗中文的歐化和政治污染、聯署呼籲台灣不可廢教文言文──饒宗頤仍未就大陸的簡體字如何令漢字這棵大樹砍伐而枝禿葉落,發表任何觀感,他只講漢字「本來」是一棵華美之樹,以後發生何事,老人家一字不論註,亦即他說的「不涉政治」。
饒宗頤之高於錢穆,猶如其詩論高於王國維──饒先生對王國維不太恭維,覺得王國維的詩論,只限於華夏的「人間」,沒有去過西洋,不知西方殿堂之大;也沒有深觸佛家,不知梵學之博──饒宗頤不屬於中國,他屬於──香港,屬於亞洲,進而屬於世界,正如他自言,他的詩詞,心通宇宙,不限於「人間」。
若饒先生是「中國」的,可就慘了,因為所謂「饒學」,有梵佛觀,有宇宙觀,有老莊的道家陰陽觀,就是沒有中國共產黨不忘初心的「無產階級世界觀」,沒有馬克思主義的階級鬥爭觀,沒有勞動人民的唯物觀,當然也就沒有中國五毛的愛國主義觀。
正因如此,稱饒宗頤為「國學大師」,實有如稱余光中為「鄉愁詩人」為貶狹之見,而英國殖民主義政府,也獨具慧眼,厚饒而薄錢,歷任港督,看得起饒宗頤,多於敬仰錢穆。所謂含英咀華,英饒而華錢,花開兩朵,饒宗頤與英國人的港大緣厚,而錢穆則隅寄沙田中大之新亞書院。
心有七竅的饒公,於此寧不玲瓏而樂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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