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17日星期六

香港能有文學館? - 沈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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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年,到台灣訪問,主辦單位邀觀陽明山林語堂故居,一幢小洋房,雅緻整潔,泛綠縈廊,前面樹,後背山,綠蔭侵窗,照面成碧,一片陰涼。進屋,四壁素白,不沾塵灰,單位人員說林老先生愛潔,遵遺願,隔日打掃。游目四顧,目光落在一座黑黝黝的儀器上,那便是老先生的刻苦成果——中文打字機,當年是珍品,如今成古蹟。信步瀏覽,想起先生的幽默,最得知堂欣賞,不止一次為文褒揚,落在魯迅眼裏,卻成批判對象:山河破碎,寄情風月,其為人乎?君子和而不同,難矣哉!故友中園英助說:「魯迅是火,語堂是水。」水火不相容,惟亦能相濟,未損二人情義。竹內實教授談林語堂,說胸臆寬廣,方能體驗生活品味,可謂知之深。日漸落,光稍暗,朦朧中,彷彿看到先生口叼煙斗,在迷霧中沉思,山風徐來,吹醒我的夢,先生逝去經年。下山,月兒梢上高掛,城中萬家燈火,不禁問:香港何時會有作家故居?
我從無說過月亮是外國圓,說到文學規範,的確是日本圓,略有文名的作家,都設紀念館,巨匠如夏目漱石、森鷗外、川端康成、谷崎潤一郎、松本清張固不待言,得芥川獎的宮城谷昌光和直木獎的平野啟一俱有作品列席紀念館,無分等級,尊敬如儀。谷崎紀念館位於東京蘆屋市,館宏而雅,陳設井然,台友曾往觀,嘆曰:「知吾嚮之未始遊,遊於是乎始。」直把柳宗元跟谷崎給牽上了。台友人走進谷崎先生的情慾世界,方知以前自家的蒙蔽,遂得西山。我祝賀他:西山非人人可得,只有靈慧者方能如此。台友有感,餽贈金門特級高粱六瓶,取其六六無窮之意。跟我有點淵源的自然是九州小倉松本清張紀念館,年前馬龍夫婦遊日,順道參觀松本館,回來告我館中陳列了我的譯作(註:《霧之旗》、《喪失的儀禮》、《沒有果樹的森林》),其中還有一篇日譯的〈松本清張先生印象記〉,關詩珮博土監修,東京大學中國語系翻譯,是一九七八年我拜訪松本先生時的一篇談話記錄,刊於《霧之旗》一書扉頁。我向松本先生紹介了金庸和倪匡,先生頗訝異香港有如斯出眾的作家,撿出兩本著作耑名要我轉交金庸,禮尚往來,金庸回贈,這是港日兩巨匠神交經過,晃眼四十年,松本墓木已拱,金庸亦屆殘年。
上海、北京都有魯迅故居,規模不大,我都去過。北京小四合院庭中有樹一株,乃魯迅手植,樹大遮天。那年代魯迅以其如椽之筆庇護着萬千弱小,宛如就是庭中的那棵樹。香港文學凋殘零落,純文學作家能溫飽者不多,作家設館,直如痴人說夢。世事當無絕對,近有金庸館,以為可止渴抵飢,匆往詣,甚失望,館非獨立,附於小型博物館內,佔地不大,略顯寒磣,觀客不多,館之立,幌子耳!然則香港真無能力容下一座文學館嗎?錢非問題,只在於心。遠在2004年香港作家聯會率先發起聯署,三十多位文化界名人碩彥共同倡議建香港文學館,2003年八月,「作聯」聯同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明報月刊》、《香港文學》,合辦「倡議建立香港文學館座談會」,得各方熱烈響應,足證文學館已成香港文學界共識。十四年逝矣,阿聾送殯,政府毫不瞅睬。「作聯」諸公不氣餒,最近復成立「西九文化區建立香港文學館藏學關注組」,以西九文化區管理局轄下會員名單,既有「表演藝術委員會」,而獨缺「文學委員會」,再度提呈舊議。陳詞懇切真摰,擲地有聲,只是西九袞袞諸公,未知能否入耳焉?饒公宗頤生前大力支持香港文學發展,誠為《作家月刊》題辭,特首林鄭女史自言最重饒公教誨,然則建香港文學館當為伊刻不容緩的重任,藉此告慰饒公在天之靈,豈非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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