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週刊 - 1091 - 坐看雲起時 貨殖論

 

坐看雲起時

貨殖論

2011年02月03日

對於香港人，毛澤東的恩情大過司徒華。

這樣說，一定許多人當做「怪論」。也難怪，這是一個「直線思維」的平庸年代，說話要「直畢甩」，才會明白，稍為轉折一點，平庸的人不但聽不懂，還憑一句賬面的話，以為你想舔這個屁股，擦那個的鞋。

說毛澤東對香港的功勞比司徒華大，因為最近有些八十後「論述」，竟然為司徒氏蓋棺論定，誣指司徒君一生功績：「反殖第一，民主第二。」

七十年代司徒華「反殖」，幸好反不成功，「英殖」穩如泰山，堅持到南京條約第三個租約規定到期的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如果老先生當年「反殖」得手，迎接「毛主席」的解放軍入城，就沒有中英聯合聲明規定要保留的法治和人權——雖然這兩項，也正在被侵蝕之中。

八十後喜歡講「潮」，嫌惡「老餅」，而不知道「反殖」是個又 out又老餅的過時名詞。五六十年代，英法帝國主義勢力退卻，「反殖」在全球掀起一陣浪漫的豬流感。美國白人戰後出生一代，雖然在享受着美帝「霸權」為他們打回來的物質權益，在大學校園，在紐約格林威治村的酒吧，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學生會咖啡座，不支持哲古華拉、不做胡志明的粉絲，就像今日電視的師奶觀眾一樣，不情迷林峯王祖藍，即是落伍於潮流。

五六十年代，「反殖」當紅，白人殖民政府撤退了，讓受壓迫的「弱小族群」當家作主。在道德的賬面上，似乎黑白分明：確實，非洲自古以來就是黑人的故鄉，英法的外來殖民主憑什麼佔了人家的土地和資源？

那時候不患上這等豬流感，不夠有型，到了二○一○年，還在口口聲聲歌頌懷念「反殖」者，就像四五十歲還出小兒麻疹，是一種生理和心理的殘障。

「反殖」半世紀有餘，反出了一個黑暴君穆加比，反出了假大空的加納吹水狂人努克魯瑪，反出了烏干達的食人族魔王阿敏，反出了赤柬為自己滅族的波爾布特，反出了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內訌仇殺，反出了緬甸獨裁的軍政府。「反殖」的成績，腐敗、血腥、罪惡，五十年來，除了一個戴卓爾夫人所謂「蘇彝士運河以東唯一的英國人」李光耀治下的新加坡，雖然沒有民主，但居然成功閹割了華人喧嘩吐痰髒亂 DNA而令人刮目相看，「反殖」交出來的成績表，我們小時候，看看珠江沖到流浮山五花大綁的文革浮屍，都知道值幾文錢。

香港「反殖」，最激烈的自然是所謂「一九六七年反英抗暴」。但到了一九七八年，鄧小平復出，中方在香港的高官祁鋒公開宣布，「反英抗暴」是一場左傾冒進的錯誤。既然六七暴動是錯的，那麼「反殖」自然不會政治正確。

這就是「毛澤東對香港人的貢獻大過司徒華」的切入點。一九六七年五月之後，香港天天有炸彈，毛澤東在大陸發文革瘋，煽動「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倒美帝國主義及其一切走狗」，當時蘇聯就挑撥離間；質問毛伯：你自己國家的大門口就有一塊帝國主義及其走狗統治的香港，你毛澤東為什麼不先收回來？

那時候，想一想，如果蘇聯的激將法成功，加上香港的極左派北上，向毛主席打小報告，慫恿毛澤東收回香港（當時紅衞兵已經單方面廢除了「香港」這個地名，改稱「驅帝城」），解放軍操下來，不但香港隨時變成金邊第二，香港的什麼中小企，都會跪玻璃。

面對如此「險過剃頭」的處境，有如一顆隕石，向地球直掠過來，只有當時的明報社論，向毛澤東「仗義建言」：千萬不要中蘇共挑撥離間之計，讓香港維持現狀，符合毛澤東您的利益。現在回想起來，如果隕石沒有偏離軌迹，毛澤東一人一念之差，決定收回香港，拯救慘遭「港英」投入黑獄的「愛國同胞」，不但沒有了下半生的司徒華的「貢獻」，也沒有了香港奇跡。

當時四百萬市民的生死，包括調景嶺的愛國僑民，繫於一髮。毛澤東只要一動念，英國人即刻捲鋪蓋，成全中國人演出更完美的悲劇。但毛澤東沒有——因為他已經夠「偉大」了，推翻國民政府，反右「改造」知識分子，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毛澤東自視已經「功績」纍纍，連「解放台灣」都不必「錦上添花」，更不必憑收回小小的香港來「證明自己」。比起他的繼任人，毛澤東的氣魄當然大得多了。

在香港「反殖」，從來沒有成功過，因為英殖留下的老本，從獨立的司法、聯交所的監察規章、廉政公署、英國人發明的赤鱲角國際機場設計、 AO文官制度、「居者有其屋」，英殖的一切，「當家作主」的香港炎黃子孫今天還是緊緊摟着當寶。當然為了滿足第三世界弱小民族巨大的自卑感，只對警察制服和郵箱的顏色作了一點孩子氣的「顛覆」，以示「當家作主」，這一點點阿 Q精神，也非常符合其心理國情。

幸好司徒華及香港的左派，「反殖」以喧鬧開始，無疾而終，一個「殖」字，撮合了成千上萬翻山越嶺來香港乞庇於米字旗的中國難民的婚姻和性交，沒有了英殖，在珠海一隅，就沒有那麼多精子卵子的機緣結合。今天在讚頌司徒華「反殖第一」的「功績」的，根本不會來到這個世界。

香港的中國人沒有一個有資格跟在歐美白人左仔屁股後喊「反殖」，因為「反殖」等同反掉自己，但這種跨代的大腦殘障人士，在維港實在太多了。

不錯，「殖」絕不完美，也鎮壓過反抗，也冤殺過無辜，英國只是派出三流的人才管治世界，也有很多錯誤，但比起第三世界「當家作主」之後丟人現眼的血腥、暴虐、愚昧，做人要現實，世上沒有天堂，與伊波拉病毒相比，腸胃炎太好了；跟愛滋病相比，疱疹簡直是完美的健康狀況。

對香港，在歷史上功績最大的只有三人：銷毀鴉片引致鴉片貿易戰爭的林則徐、主張割地賠款的穆彰阿，以及毅然護殖、頭腦清醒、放香港人一條生路的毛澤東。尤其毛頭對於香港人的貢獻，就是實踐了姜文說的：「沒有你，對我才最重要。」這滿漢全席的奇怪三人組，任何一人的功勞，都大過二十八任港督加起來，其他任何人等，不論如何生榮死哀，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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