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6日星期三

薛中鼎專欄 - 好讀網站

 

薛中鼎《談讀書》2010/9/10

妹妹的兒子從美國康乃爾大學畢業了,那天在MSN上,他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
「我大學畢業了,您可不可以給我些建議?」他問。
「那一方面?」我回答。
「都可以。」他說。
這個問題很大,其實也不是那麼好回答。好的答案,要實際、不空泛。我想了一會兒,然後這樣回答:
「選個你有興趣的領域,最好能經營個幾十年。在你經營的過程中,可以不斷累積你的價值。」
「最好在這個領域裏,你經營的越久,你所累積的價值就會越高。」我繼續說。
「哦,謝謝。」他回答。
下了網,我在想,讀書是我的愛好吧。數十年來,我一直維持這個愛好,似乎在某些領域,也有了些積累。不過,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我對於讀書這件事,有什麼心得呢?
我想對於讀書,我有些自己頗為執著的看法。
1)值得看的好書,在比率上其實不多
記得讀中學的時候,有位黃老師喜歡用很高亢的聲音說:「開卷有益,熟讀生巧」。那個時候我寫作文,還喜歡引用這句話。
現在我對於黃老師的這個說法,已經不認同了。
書是人寫的。所謂的人,三教九流,什麼都有。不同的人寫出不同水準的書。依據所謂的常態分配,真正識見卓著。文采優美的人畢竟不多;所以真正的好書,在市場上的比率並不高。
人生病了,最好要看好醫生;買股票,最好是買績優股。對我來說,看書,就要看好書。
「開卷有益,熟讀生巧」其實是句屁話。我們聽有些人說話,會得到開導與啟發;聽另一些人說話,會覺得實在難以忍受。看書,是一樣的道理。如果選的是本普普通通的書,開卷未必有益,熟讀也無法生巧。
好書不多,要挑對了書看,還真的需要點經驗、見解與智慧。
其實一本壞書,看了幾頁就不用再往下看了。就好像是菜餿了,吃一口就知道了,不需要全部吃光。
好書,是值得重復的看的。就好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兒一樣,越看越有味道的。
當然,還有很多不好不壞的書;就好像在生活中,我們會遇到很多不好不壞的人、去過很多不好不壞的餐廳。看本不好不壞的書,就好像是去看場不好不壞的電影。用來填補一下時間的空檔,可以發揮點可有可無的作用。如此而已。
2)什麼樣的書是好書
什麼樣的書是好書呢?我認為好書是有內涵、有觀點、有邏輯、有文筆的。相對來說,壞書的定義也就很清楚了。壞書是沒有內涵、沒有觀點、沒有邏輯、沒有文采的。甚至是內涵偏頗、觀點混淆、邏輯不通、文筆低劣的。
當然,每個人的興趣、想法與需求不同,因此每個人期望從書中得到的東西就不盡相同。所以張先生想要看的好書,與李先生所謂的好書,很可能是不同的。
因此,我更在意,如何來挑選適合我的好書呢?
我讀書幾十年,有了一個很重要的心得,就是要挑好書,一定要挑作者。
一個邏輯清晰的作者,不會寫出邏輯不清的書。相同的道理,一個邏輯不清的作者,很難寫出邏輯清晰的書。作者的水準,大體上決定了作品的水準。
作者選對了,書的水準大體上就有保障了。
我原來讀的是理科,受到比較嚴格的邏輯訓練。我對歷史很有興趣。有一次,我不經意的讀到了錢穆先生的文章《中國歷史上的考試制度》。我覺得錢穆先生的這篇文章寫的非常有內容。於是,我就接著去看錢穆先生的其他著作,如《中國歷代政治得失》、《國史大綱》等等。
讀了錢穆先生的諸多著作,我覺得收穫實在很大。我整個中國史學的觀念得到了開導,確實是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我再順著看錢穆大師寫的《中國史學名著》往下看 ,以此為引導,可以繼續去進一步研讀的書就更多了。
也有一些著名學者,譬如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哲學家馮友蘭先生,在國民黨當政時期排斥異己的文化政策下,在臺灣是被封殺的。我一直要在多年之後,經由北京社科院歷史研所學者的推薦,才認識到這些大師的事跡。也才有機會拜讀陳寅恪先生的作品。陳寅恪先生的文章,果然是值得一讀再讀,而且我每一次重讀,都會覺得有新的收穫。
回想起這些事,我對於國民黨蔣家王朝的愚民政策,實在是無法給予什麼正面的評價。
總之,我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一個簡單而重要的心得,就是讀書一定要看作者。
3)順藤摸瓜的讀書策略
好的作者,才能寫出好書。甚至可以這樣說,好的作者,寫不出很差的東西。因此我平常在隨意閱讀期刊雜誌的時候,如果看到了好文章,就會注意作者是誰。有一次隨手翻閱《歷史月刊》,看到汪榮祖先生寫的《晚清變法派的經濟思想》,覺得很有意思,於是我就會去圖書館借閱汪先生其他的書。因此,我才有機會拜讀了汪榮祖先生寫的《蔣介石評傳》。汪先生的《蔣介石評傳》依史論事,對於很多國民黨企圖遮掩的事,都解說得很透徹。很多有關中國近代史的疑惑,在這本書中,是可以找得到答案的。
看到一篇好文章,注意文章的作者,再以作者為導向,去讀這位作者的相關著作,就是我所謂的「順藤摸瓜的讀書策略」。一般來說,順藤摸瓜的效果很好。
如果看了一篇爛文章,也可以注意一下作者是誰。這位作者的其他作品,也都不用再看了。基本上是順著爛籐,摸不出什麼好瓜,所以是不摸也罷,可以省點力氣。
4)合理的驚喜
我有一次去書店閒逛,看到一本書,書的名稱是:
《中國飛彈之父——錢學森之謎》 (Thread of the Silkworm)
這本書的書名,當時就打動了我。錢學森是著名的科學家,因為美國的麥卡錫事件,被懷疑是共產黨的同路人,所以受到了屈辱的對待。最後錢學森帶著美國的屈辱烙印回到了中國,成為中國的「導彈之父」,為中國的太空事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這本書的英文書名很有意思。Silkworm 指的是蠶,這本書的書名“Thread of the Silkworm”對於中國的知識分子來說,自然就會聯想到「作繭自縛」、或是「春蠶到死絲方盡」。
另一方面,“Thread of the Silkworm”又會令人聯想到中國的「蠶式飛彈」。
錢學森在美國的時候,是一個很單純的、很有才華的科學家,也是一個自由派的學者。但是,政治因素決定了他的命運。他受到了所謂以自由民主精神立國的、美國政府的無情迫害。自由派的科學家錢學森,最後回歸到共產主義的中國大陸。他的一生,有很多的矛盾。後來,他還寫文章支持毛澤東違反科學的三面紅旗大躍進政策。雖然他功成名就,但是他一生中的重大事件,似乎又都是身不由己、毫無選擇。
所以,這本書的名稱“Thread of the Silkworm”,一語雙關,十分的耐人尋味。
能夠寫下這樣書名的作者,必然是個高水準的作者。
果然,這本書寫得非常的好。令人驚訝的是,本書的作者美籍華裔的張純如女士,在出版這本書的時候,才27歲。
我接著又「順藤摸瓜」,看了張女士的另一本書,《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我才知道,這是本有關“南京大屠殺”影響最大的出版物。也是當年美國最暢銷的非小說類書籍。很多美國民眾,是因為這一本書,才知道有南京大屠殺這件事。
張純如後來舉槍自殺。據說是因為在寫作過程中,深切感受到人性中太多的醜陋面,得了抑鬱症。一個作家,如此深入地把她的情感投入他的寫作,這種精神,實在是令人感佩。
張純如是第二代的美國華人,為了寫一些有關中國動亂年代的故事,心力交瘁,也算是另一個版本的「春蠶到死絲方盡」吧。
對張純如女士,我是充滿了敬意的。
從一個寓意深刻的書名所吸引,去讀一本書。再順藤摸瓜,讀了這位作者的其他好的作品。這種驚喜,其實有他的合理性。這個過程,應該算是“合理的驚喜”吧。
5)總結
讀書是一個非常低成本的娛樂,我在讀書中得到很大的樂趣。左宗棠曾說:「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一些人類歷史中最有智慧、最有知識的人,把他們的經驗與知識寫成了書,我們可以以極其低廉的成本,在讀書的過程中,去吸取與分享他們的心智成果,這確實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我多年來的讀書心得,是真正的好書比率不高。就像是真正有智慧的人,在茫茫人海中的比率不高一樣。
先進國家都會有專業的書評家,臺灣沒有。所以一本書是不是好書,要自己去想辦法摸索判斷。
我的心得就是看書就要看作者。平常看文章,看到了好文章,就要注意作者是誰。發現了好的作者,就要順藤摸瓜,去看看這位作者的其他作品。這位作者如果你真得很喜歡,再注意一下,他會讚賞那些人,再去讀讀他所讚賞的人所寫的作品。
也可以注意聽聽身邊有水準的人,會跟你推薦什麼樣的書、什麼作者。再依據建議,做些嘗試。
一般來說,順著這樣的路走,會發現一路上都有鮮花綻開,美景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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