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到嚇醒 - 林夕
張愛玲《小團圓》以噩夢始、以噩夢終,都是夢見大考考試,寓意甚明:明明沒試要考,那麼多年過去,原來依然陰魂不散,但再大的苦難,再深的戀情,也不過如夢一場,時不時夢一夢。《小團圓》裏角色名字是假的,許多細節應該是真的,其他不必考究,這一句「考試的夢倒是常做,總是噩夢。」一定真有其事。我也常常夢見考試,都是在毫無準備之下,忽然要赴考,一陣驚惶過後,發夢三分醒,連在夢裏也覺得畢業那麼多年了,還要考那種靠死背爛記的試?不可能,荒謬到霍地醒來。之後,攤床上思前想後,都會為自己不值,做這種噩夢太不值得。
噩夢也有值得不值得。看完恐怖片,發夢見到鬼,自找的。夢到舊情人,醒來戀戀不捨,好歹也多添一抹回憶,值。有人喪母不久,夢見父親,慢慢靠過去,告訴父親,母親去了,父親伸手輕拍肩膀,以示慰藉,到醒來才記起父親也已經仙遊,遂淚流披面。此夢雖苦,然而宣洩了現實中可能哭不出來的淚水,也值了。
夢最欺人,是你不能決定有夢無夢、誰來入夢,不能憑意志改變情節結局,其霸道,如本屆立會主席聲言,我的決定,無須討論,沒得商量。唯一可以改變夢境的,就是荒謬到嚇醒,像立會主席喝令一直安坐着發言的議員:坐低!究竟係邊個發緊夢呢?這分明是假的,在夢中奮力一搏,醒了。
昨天提到我友人那個寓言般的噩夢,夢到回港過關時給關員判他普通話水平不及格,要再接受檢測,又在廣州逛街忽然被指闖入民居,欲辯已無言,說你犯法就是犯法,界線模糊,可加可減可大可小。像這種噩夢,就沒有值不值得,因為根本是現實,只能怪他太上心,沒有保皇派說夢囈的本事:釋法適合、不覺得影響司法獨立──不知是裝睡還是在夢中做人,以為自己一家幾代人不會成為受害者。噩夢唯一好處,是醒來發覺是假的,沒事;我朋友那種夢,醒來加倍覺得憂慮成真,無處可逃,在荒謬中驚醒,也只有面對更荒謬的未來。
張愛玲說:「老了至少有一樣好處,用不着考試了。」釋法毀掉司法,這缺口一開,香港人會一直在考試,活在無止境的夢中。聽聽其中一位為撐釋法者言,不排除陸續有來,釋到你識驚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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